董其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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董其昌(1555—1637)

字玄宰，号思白、香光居士，松江府华亭(今属上海)人。万历十七年 (1589)进士，官至南京礼部尚书。工书法、擅山水画，为一代大家。谥文 敏。有《容台文集》、《画禅室随笔》。

玉泉一
水翻鸭绿；
山叠螺青。

玉泉是浙江杭州西湖著名的游览胜地之一，位于栖霞山和灵隐山 之间的青芝坞口，为一长约四丈，阔约三丈的方形泉池，深丈余。泉晶莹 明净如玉，故名"玉泉”。

“水翻”，泉水涌动翻腾。“鸭绿”，即“鸭头绿”，嫩绿色。李白《襄阳 歌》:“遥看汉水鸭头绿，恰似葡萄初酸酷。”"山叠”，山峦起伏重叠。“螺 青”，颜色名。一种近黑的青色。陆游《练塘》诗:“水秀山明何所似，玉人 临镜晕螺青。”

联语虽仅八字，却一写绿水，一绘青山，描摹景色，清新鲜丽，比喻 形象，简洁生动，尤以“螺青”对“鸭绿”，妙趣横生，极为传神。




——摘自梁申威主编《明代对联选》，山西人民出版社，2003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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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泉二

鱼乐人亦乐；
泉清心共清。

玉泉，虽然以其泉清水冽、环境清幽见称于时，但它更以“观鱼”胜 事名噪夭下。自宋代以来，玉泉池中就一直喂养有五色巨鲤，从而吸引 着四方游客。“玉泉鱼跃”曾为“西湖十八景”之董其昌为其题书"鱼 乐国”匾额并此联。

“鱼乐”之典出自《庄子•秋水＞:*■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。庄子J三 曰：'驗鱼出游从容，是鱼之乐也。'惠子曰：'子非鱼，安知鱼之乐？'庄子曰：’子非我，安知我之不知鱼之乐？'”本谓鱼游水中，悠然自得。后亦以 喻纵情山水,逍遥游乐；或别有会心，自得其乐的情趣。“泉清”，泉水清 莹如玉，故名“玉泉”。有“湛湛玉泉色”的美誉。

此联紧紧围绕“泉”与“鱼”而写，"鱼乐”因为“泉清”，"人乐”缘自“鱼乐”，“心清”则是以上诸因素诱发的结果。以“泉”喻心，妙不可言。 王世贞《玉泉寺观鱼》诗:“还将吾乐同鱼乐，三复庄生濠上篇。”联语也写人鱼同乐，既与幽雅的环境完全契合，又用景物的折光，巧妙地 烘托率性之人心定神明的真情，借以表现发人深思之韵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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画禅室
竹送清溪月；
松摇古谷风。

董其昌是明末卓有成就的书画家。他以禅家南北宗喻为历代山水 画风格的分野，划分出讲求天趣的"南宗”文人画，与只重苦练的"北宗” 非文人画。此说对当时的美术界产生了极大的影响。此副题"画禅室”的 五言联，正是其以禅理论书画的体现。

苏轼《于潜僧绿竹筠轩》云："可使食无肉，不可使居无竹。”上联以 所居之处的翠竹，伴以明净的清溪、胶洁的月亮，组成一幅优美动人的 图景。整个画面充满了极强的动态美，但"动"而不"乱”，更加烘托出所 居之处的幽静。

松自古就是坚贞节操的象征。有"山中宰相”之誉的南朝齐梁时的 思想家、医学家陶弘景，"庭院皆植竹，每闻其响,欣然为乐”。下联以所 居之处的青松，伴以幽深的山谷、酣畅的和风，绘出一幅高洁壮美的画 卷，以充满天籁之音的“风入松"，进一步衬托所居之处的清幽。

从构图上看，上联可看做是画面的前景，运笔精细，神态逼真；下联 则可视为画面的背景，浓墨涂抹，深沉浑厚。此联绘声绘色，寓情于景， 一\ 极尽渲染，重于率意，自生顿悟，得见天趣，是"画禅室”禅画“自然”之 « “逸品”，既蕴“画禅”之理，更见“画工”之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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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延亭
静坐参众妙；
清谭适我情。

此联题江苏苏州怡园玉延亭。万竹戛玉，一笠延秋，故名"玉延”。

“静坐”，排除杂念，闭目安坐。禅学的一种修养方法。"参”，领悟、琢 磨。“众妙”，一切深奥玄妙的道理。李白《潯阳紫极宫感秋作》:"静坐观 众妙,浩然媚幽独。”上联主张用禅学的静观方式观察自然，不以眼看， 而用“意”会，领悟真趣,从而顿悟真如，化入妙境。所谓“意远在能静”、 “内美静中参。

“清谭”，即“清谈”。本指魏晋时期崇尚老庄，空谈玄理的风气。联指 清雅的言谈议论，也即作者经常参加的提倡“性灵”、“顿悟”的“谈禅为 乐”活动。这种活动多以敏捷的才思、深微的论证、凝练的言辞，去进行 .哲理的探求,从中发现美的真谛。因此,这样的“清谈”深得名士们的推 崇，自也“适”作者之“情”。下联正是作者在禅机禅理“清谈”中获益匪浅 而由衷欣喜的真情抒发。

董其昌别号“香光居士”，又有画室取名为“画禅室”。此联清雅洒 脱，情味隽永，表现了作者的艺术志趣及审美主张，渗透着禅理“众妙”， 极具情致，读之令人爽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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冷泉亭

泉自几时冷起；
峰从何处飞来。

浙江杭州灵隐寺对面有飞来峰。据载，东晋咸和元年(326)，慕西 湖之名来自印度的开山祖师慧理说：“此乃中天竺国灵鹫山之小岭，不 知何以飞来? ”后人即名此山为“飞来峰”，也称“灵鹫峰”。峰下有一湾晶莹如玉的碧水，因炎夏也不温而取名“冷泉”。此联即为“冷泉亭”而题。在此联中，作者欲寻根而并不究底，实知果而并不言因，也即用明知故问的设问手法，突出和加深读者对冷泉的“冷”以及飞来峰“飞来” j的深刻印象。但冷泉之"泉”到底“自几时冷起”，飞来之“峰”又着实从何处飞来”？问而不答，为观赏者留下广阔的思考空间，以期引起人们对此设问的浓厚兴趣。

联中“泉”与“峰”为名物相对，“自几时冷起”与“从何处飞来”，又为 时间与空间相对,可谓对仗工稳，妙不可移。更见其妙者，是作者明其典 而深谙其味，却视种种释名为疑，总其疑而发其难，明知故问以肇其端， 从而能以高屋见瓶之势，审视各种答案而不置可否。

品读此联，实见作者之禅心，问而非问，颇具禅趣。“泉自几时冷 起”，实在是问"汝自几时顿悟”；"峰从何处飞来”，又好似问"尔从何处 见性”。总之，使人读之不忘，究之无穷，颇足玩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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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题

苍松翠柏窥颜色；
秋水春山见性情。

"苍松翠柏”，苍秀翠绿之松柏。喻指苍劲而有活力。“窥”，观看;察 觉。“颜色”，本指面容，表情。借指本色，本性。“建安七子”之一刘桢的 《赠从弟》其二：“岂不罹凝寒，松柏有本性。”当冰霜已营造了一个凄寒 冷酷的世界时，“苍松翠柏”还保持着它端庄挺拔的英姿，让人们真正 “窥”到了它们的“颜色”，即不畏严寒的坚贞本性。上联正是借对“苍松 翠柏”的颂赞，以坚毅高洁的品格和秉性来自励。

"秋水”，比喻清朗的气质。苏轼《次韵王定国得颖倖》之一：“仙风入 骨已凌云，秋水为文不受尘。”"春山”，比喻生机活力。陆以湘《潘太守 诗》:“莫待潇湘芳草绿，春山处处子规声。”“性情”，人的禀性和气质。

《易•乾〉:“利贞者，性情也。”孔颖达疏:“性者，天生之质，正而不邪;情 者，性之欲也。”下联借对“秋水春山”的誉赞，以明澈盎然的追求和活力 来自勉。

此联借对“苍松翠柏”坚劲端直，“秋水春山”灵动活泼的肯定和称 美，用以养性和励志。正因此，才使得作者万变不改“颜色”，诸事都见 “性情”，也才使其所书所绘，技艺愈为奇巧多变，深得超凡脱俗之趣。联I 语借喻言志，主旨毕现，自对见性，意趣不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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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泉三

鱼有化机参活泼；
人无俗虑悟清凉。

“玉泉鱼跃"为西湖著名的景观，故名人雅士的题咏，几乎都离不 开对"观鱼”的描写。如王世贞《玉泉寺观鱼》诗："寺古碑残不记年，池 清媚景且留连。金鳞惯爱初斜日，玉乳长涵太古天。投饵聚时霞作片，避 人深处月初弦。还将吾乐同鱼乐，三复庄生濠上篇。”同样，董其昌的此 联,也是观鱼有感的真实写照。

"化机”，自然形成的工巧。赵翼《朔风》诗：“一笑化机谁识得，树方 落叶鸟添毛。”“参”，领悟,琢磨。《警世通言•王安石三难苏学士》:“读 不尽者，天下之书，参不尽者，天下之理。”“活泼”，灵活，活跃，生动自 然。弓伸指使具有生机和活力。李渔《闲情偶寄•器玩•位置》:“眼界关 乎心境，人欲活泼其心，先宜活泼其眼。”上联正是从观看鱼之"化机”， 在活泼其眼的同时，又活泼其心的，即从中受到启迪，让生活更充满活 力，使创作更现出生机。

"俗虑”，世俗的思想情感。戴叔伦《又酬晓灯离暗室》诗之四："楚僧 话寂灭，俗虑比虚空。”“悟”，启发，使之感悟。《庄子•田子方》：“物无 道，正容以悟之，使人之意也消。”"清凉”，清静,不烦扰。苏轼《乘舟过贾 三丨 收水阁》诗：“乐哉无一事，何处不清凉。”下联承接上联而写，称真正 “参”得鱼之活泼化机,就会将鱼及人，顿消“俗虑”，尽感“清凉”。

八;        《现无量寿佛经》：“水鸟树林反诸佛所出声音，皆演妙法。“此联切玉泉之鱼和水，与“鱼乐人亦乐，泉清心共清”一联有异曲同工之妙，是 ;作者心志不受羁绊，创作定要脱俗高尚志趣的象征，可谓借景抒情，韵 i味无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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米公祠

小楼刻烛听春雨；
白昼垂帘看落花。

米公祠在湖北襄樊市樊城西南隅。米公即北宋著名书画家米芾， 字元章，自号襄阳漫士、海岳外史，能诗文，擅书画，行、草书得王献之笔 意，画山水人物多以水墨点染，自成一家。

董其昌努力从古人的书法绘画的优良传统中汲取丰富的营养，米 芾即他尤为推崇的书画家之一，对其创作有很大的影响，故有此题米公 祠之联。

“刻烛”，古人刻度数于烛，烧以计时。《南史•王僧孺传》:"竟陵王 子良尝夜集学士，刻烛为诗，四韵者则刻一寸，以此为率。文琰曰：顿烧 一寸烛，而成四韵诗，何难之有。”后因以喻诗才敏捷，秦观《同子瞻端午 日游诸寺》诗："愧无刻烛敏,续此金玉音。”上联取“小楼听雨”之镜头， 表现米公与友人刻烛吟诗之逸兴。

“垂帘”，放下帘子。指潜心致力，不预闻他事。《魏书•儒林传•徐 遵明》:"故能垂帘自精，下帷独得,钻经纬之微言，研圣贤之妙旨。”下联 取“垂帘看花"之镜头，表现米公永昼无人、赏花泼墨之雅趣。

联语化用陆游《临安春雨初霁》"小楼一夜听春雨，深巷明朝卖杏 花”诗意，用充满诗情画意之文辞，表现祠主工诗文，擅书画的特点，清新隽永，生动传神，真情毕现，韵味无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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漱石山房

画帘高卷迎新月；
湘帙闲翻对古人。

董其昌一生喜好放情山水，游览观赏。大自然的百态千姿，使他感 到山川的绮丽和林泉的幽雅，不仅为他的艺术创作提供了大量的生动 素材，还扩大了视野，开拓了襟怀，陶冶了情操，寓诸笔墨，更加爽利遒 劲，灵秀传神。此联即他登临江苏镇江焦山时，为“漱石山房"而题。"漱 石”，本指冲刷岩石。用以形容闲居；隐居。顾炎武《复迟明府书》:“自从 壮岁,便绝意于乘轩，况此暮年，益耽情于漱石。”

“画帘”，有画饰的帘子。晏幾道《菩萨蛮》词之三：“红日又平西，画 帘遮燕泥。”“新月”，指农历每月初出的弯形的月亮，亦指农历月逢十五 日新满的月亮。“湘帙”，湘指湘芸，湘地所产的香草，有强烈气味，可驱 除书中蠢虫。"帙”为古代竹帛书籍的套子。后亦用指卷册、函册。侯策 《咏雨》诗「'势侵书帙湘芸润，声入帘旌胜炬清。”“古人”，古时的人。韩 愈《复志赋》:“考古人之所佩兮，阅时俗之所服。"

联语以"高卷”写情怀之高亢，用“闲翻”写逸致之闲适，以"对古 人”、“迎新月”寓指继往开来，推陈出新，寄寓了对大自然的热爱之情， 蕴含有对精神解放的向往之意，生动形象地写出了作为书画家的作者 期盼“漱石”悠居的生活情致，读之可见真性与雅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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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题

秋月春花，当前佳句；
法书名画，宿世良朋。

"秋月春花”，秋夜的月，春日的花。比喻良辰美景。孙周卿《蟾宫 曲•题琵琶亭》曲：“今老却朝云暮霞，再休题秋月春花。”上联的“秋 月春花”是以部分代指全体，实指一年四季的美好景物，称这些都可激发作者的灵感，写出抒发真情实意的妙语佳句来。

“法书”，名家的书法范本。亦以称美别人的书法。“良朋”，好友。李 商隐《漫成》诗:“沈宋裁辞矜变律，王杨落笔得良朋。”下联“宿世”本为佛教用语，指过去世。联借以指在过去的曰子里，作者是始终把"法书名画”作为自己最好的朋友对待的。

以“秋月春花"为怀，以“法书名画”为友，联语充分体现了作者的爱 好和情趣，用字平易而能脱俗，对仗工稳更见真诚，至爱所致，耐人品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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岳王庙
南人归南，北人归北，小朝廷岂求活耶；
孝子死孝，忠臣死忠，大丈夫当如是耶。

岳王庙在浙江杭州西湖畔栖霞岭南麓，奉祀宋代抗金名将、民族 英雄岳飞。

"小朝廷"，指偏安一隅的政权。宋高宗赵构在临安（今杭州）建都， 向金朝屈辱议和，致使南北分立，以此换得东南半壁江山的偏安。为向 金人献媚，将大败金兵主力的岳飞召回并杀害。上联即用胡卷《上高宗 封事》中“不然，臣有赴东海而死尔，宁能处小朝廷求活耶"语，斥责以赵 构、秦桧为首的投降派，指出正是他们使国家蒙难，使岳飞被害。

"孝子”，孝顺父母的儿子。也为旧时表旌孝行卓著者的特定称号。 “忠臣”，忠于君主的官吏。"大丈夫”，《孟子•滕文公下》：“富贵不能淫， 贫贱不能移，威武不能屈，此之谓大丈夫。”指有志气、有节操、有作为的 男子。下联是对岳飞的颂赞，并以“当如是耶”指明岳飞是值得钦敬和学习的榜样。

联语吊古抒怀，独具己见，充分表达了对民族英雄岳飞的崇敬心情，感人至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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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谦桐

赖社稷之灵，国已有君，自分一腔抛热血；
竭股肱之力，继之以死，独留清白在人间。

于谦祠在浙江杭州三台山，祀反对南迁、击退瓦剌军的民族英雄 于谦。

“土木堡之变”中，明英宗被俘，作为兵部尚书的于谦，主张“社稷为 重君为轻”，拥英宗之弟为景帝，明确宣布："赖天地祖宗之灵，国有君 矣。”并率军抗敌，“自分一腔拋热血”。上联即指此。

“夺门之变”后，英宗复辟，诬于谦"谋逆”,处死。下联用晋献公托孤 于荀息典，荀曰：“臣竭其股肱之力……不济，则以死继之。”后用“股肱” 喻辅佐君主的大臣。《三国志,蜀志•诸葛亮传》也有“臣敢竭股肱之 力，效忠贞之节，继之以死”句。末句化用于谦《石灰吟》诗：“粉骨碎身浑 不怕，要留清白在人间。”

联句引入化用于谦的诗文，用以赞于谦，更觉贴切深刻，作者感情 深沉，妙合自然，赋予此联感人肺腑、撼人心魄之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