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学（二）

晨曦深处

上学（二）
原创 张项学 悠雲詩笺 2023-08-13 05:23 发表于河南
上学（二）



庙里的读书声



山下有一座庙，叫安庙。灞河在这里绕了个大弯，庙也就顺势依山傍水了。有人说本来叫庵庙，当年是尼姑庵，解放后变成了学校，我记得像牌坊一样的大门上写的是安庙小学。正殿、两座偏殿和一排小房围成了一个小院。院里长着椿树、苹果树。椿树很粗，一个人几乎抱不住，也许它就是古庙的象征。苹果树较矮，显然是栽上的时间短。苹果树的树杈上挂着一个铁轮子，这是当时很流行的牛车上用的，而此时的铁轮子已经成了学校上课的钟。每当老师傅敲响它的时候，我们就很快跑进教室，安静的坐在櫈子上，翻开书本，等待着老师。这就是我三年级开始步入的小学校。



这座庙不知道有多少年月，房子虽然旧，但是挺高、挺宽敞的，光线很好，对我这个从山上窑洞里出来的学生，无异于进了天堂。刚开始时，殿里的一切都觉得新奇，我总是望着梁上的雕刻和绘画，那精美的工艺和猜不透的图案，常常使我游弋于幻想和现实之间，当然，由此也给我带来了罚站的悲哀。这里的老师有七八个，其中还有几个是公办。他们不用弹粉笔头惩罚学生，可能是一个班级三十多个，老师弹不了那么远吧，对不专心听讲的学生一律面壁罚站，而且是一站就到下课。






到新学校后，我的同伴们就被分散到各班了。小孩子见面熟，很快我就结识了一些新朋友。有一天中午，我们几个实在忍受不了那一个睡在桌上一个睡在椅子上的午休，偷偷跑出学校，趟过小河，来到麦田里。



躺在麦田里，仰望蔚蓝的天空，晒着舒适的太阳，一边伸手采摘着间作的豌豆荚。那刚灌浆还没成熟的嫩绿的豌豆，嚼在嘴里甜丝丝的，真是惬意。不用说这又是以面壁罚站而告终。不过，还有一次罚站使我难以忘怀。



那天早上上完操，同往常一样作早请示，不同的是台上一边站了三个身材高大的大哥哥。他们穿着当时一般人搞不到的绿军服，臂带鲜艳的红袖章，一脸杀气的挺立在台上。百十个学生手里拿着红本本，声嘶力竭地高呼着口号。我手握空拳，随着波涛一样起伏的口号声，频频挥动，心里一阵阵担心害怕，直埋怨自己，怎么就忘了拿红语录本呢。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。口号的波涛声刚停，一个绿军装就高喊，没带语录的自觉滚出来。我顿时觉得五雷轰顶，脑子嗡的一下子，竟成了一片空白。



好一会功夫，我才看清了有四、五个和我一样的倒霉鬼已经低着头站在台子上，一个绿军装正在比划着批判他们。我暗自庆幸，还是个儿矮好，可以逃过此劫了。不大一会儿，我忽然觉得有一股寒气袭来。一个大哥哥正瞪圆了眼睛注视着我，我是主动走上去，还是继续赖下去，也许这个大哥哥会放我一马。想着想着，已经不自觉地走到了台上。我只觉得被人按着头站到了那几个人旁边，后边的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。上了一节课，我竟然不知所以然，老师的问题，我一点也答不出来，只是这一次老师没再让我罚站。我心里感谢老师，总想着能帮点什么。



事实上，不仅没能帮点什么，就是在老师遇到尴尬的时候，我也显得是那么的无能为力。有个语文老师，平时上课特别严，别看她是女教师，发起脾气来厉害得很，班里坐在后排的几个调皮鬼对她恨得不得了。一次预备铃响后，他们站在教室门口，催着同学们快进教室。我心里想，今儿个太阳从西边出来了，他们还帮忙维持秩序呢。上课铃一响，女教师像往常一样推开半掩的门进来。她的前脚刚一跨进教室，门顶上一条死蛇便软溜溜地滑到了她的头上。不知哪个大个子竟然搞了如此的恶作剧。一声尖叫，老师书本和粉笔散了一地。



这个女教师姓李，是少有的公办教师之一。虽然嘴厉害些，其实心眼挺好。一天下午放学，等我扫完地，山上的同伴们已经早回家了。站在校门口，面对茫茫大雪和呜呜叫的北风，我哭了。



这时李老师正好从办公室出来拿劈柴做饭，就把我领到她的办公室。问明情况后，二话没说，背着我就上了山。风卷着雪扑打在脸上，只得眯着眼睛看路。她大口喘着气，走路高一脚低一脚，  小城镇出来的她走山路肯定不如我，几次要下来，都被她的呵斥声制止了。趴在她的背上，裤管吊得高高，脚脖子冻得生疼。但看到她吃力的样子，我还能说什么。到家时，母亲拉着手一定要她吃了饭再走。可她说，晚上还要批改作业，再晚就下不了山了。我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雪雾中。



我喜欢李老师，崇拜李老师。可惜从安庙小学走出后，再也没有见到她。有一次我想到了她。那是在反差很大的一件事中引起的。15岁那年，高中毕业的我当了民办教师。说是教师，和学生没啥两样，只是听了几次老教师的课，听了老教师讲的备课就是背课之类的经验，就雄赳赳的站到了课堂上，当上了一名民办教师。



一个冬天的早晨，在寝办合一的办公室起来后，我习惯地从火炉上取下水壶，梳洗完毕，拉开房门准备倒水。忽然看见一个小女孩，怀抱扫帚，满身是雪，蹲在门口，我赶快拉她进屋，拍掉身上的雪，搬了个椅子让她坐在火炉边。当我问她为啥这么做时，她说，来给老师扫地。她的回答使我心里受到极大的震撼，不知怎么的，我又一次想到了雪中背我回家的李老师。



也正是这两件事的交互作用，我喜欢上了这三尺讲台。



正是：

破窑古庙亦留人，为得真经无暮晨。

心暖常将冬雪化，杏坛何处不盈春。



2004年3月初稿

2023/08/12修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