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 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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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 岱(1597—1679)字宗子，一字石公,号陶庵，浙江山阴(今绍兴)人。明末文学家，久居杭州。有《琅嬢文集》、《西湖梦寻》、《陶庵梦忆》。

巧对一
画里仙桃摘不下
笔中花朵梦将来

此联见《快园道古》。张岱年幼时，其舅陶虎溪指壁上画出句，张岱当即对之。

"画里仙桃”纵然十分逼真，也是可望而不可及，无法摘下，有如画 饼终不得充饥是一样的道理c出句即景而得，实乃寻常人语，未见高妙 之处。倒是张岱所对，寓"梦笔生花”之典。王仁裕《开元天宝遗事•梦笔 头生花》：“李太白少时，梦所用之笔，头上生花，后天才赡逸，名闻天 下。”后因以“梦笔生花”喻才情横溢，文思丰富。正因此,对句不仅工稳 自然，还出语不凡，真如神来之笔。


——摘自梁申威主编《明代对联选》，山西人民出版社，2003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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巧对二
荷叶如盘难贮水
榴花似火不生烟

此联见《快园道古》。张岱幼时客居亲友家，来一过访客人,见池中 荷叶高举，遂得出句，张岱随口应答，四座皆拍手称叹。

洪适《红莲》诗有“掌为承露盘”句，出句"荷叶如盘”取形似，因其如 盘而非盘，故“难贮水”。杜牧《山石榴》诗有“似火山榴映小山”句，对语 “榴花似火”乃色似，因其似火而非火，故“不生烟”。出句对语皆用比喻, 工稳妥帖，读来引人遐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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呼猿洞一

洞里白猿呼不出
崖前残石線飞来

呼猿洞在浙江杭州飞来峰。相传东晋咸和元年（326）,印度高僧: 慧理到此，见峰峦突兀，叹道：“此乃中天竺国灵鹫山之小岭，不知何以； 飞来?”后人就名此山为"飞来峰”。另慧理曾畜黑、白两猿于此，每日与 之在松下对弈，洞便名为“呼猿”。

张岱于明亡后无所归止，披发避居劉溪山，悲愤之情悉注于文字之 中。此联写呼猿洞之猿“呼不出”，飞来峰之峰"悔飞来”，显见是倾吐国 破家亡的感慨，流露着追怀故国、热爱乡土的情思。借题发挥，耐人寻 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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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逋墓
云出无心，谁放林间双鹤
月明有意，即思冢上孤梅

林逋,字君复，北宋钱塘（今杭州）人。《性恬淡好古，弗趋荣利”，结 庐隐居孤山北麓，植梅养鹤，有“梅妻鹤子”之称。卒谥和靖先生。

陶渊明《归去来辞》："云无心以出岫，鸟倦飞而知还。"联语用此句 意，写林逋不慕名利，无心出仕，心如闲云野鹤，品似明月疏梅。"林间双 鹤”不仅巧嵌其姓，暗寓人亦为"鹤”；“冢上孤梅”之“孤”，誉其特立独 行，孤高自洁。写得文辞简洁，富有深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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湖心亭
如月当空，偶以微云点河汉
在人为目，且将秋水剪瞳神

湖心亭初名振鹭亭，因处于西湖中心,人皆称湖心亭。张岱出于对 此亭的偏爱，故有溢美之词云：“游人望之如海市蜃楼，烟云吞吐，恐滕 王阁、岳阳楼无其伟观也。”

“微云”，形容夭月明净。陆游《七月十四夜风雨观月》诗:“不复微云 滓太清，浩然风露欲三更。”“河汉”，指银河。沈约《夜夜曲》之一:"河汉 纵且横，北斗横复直。”上联写明月当空，将银河点缀得更加漂亮，将湖 心亭喻为一轮明月。

"秋水”，比喻明澈的眼波。白居易《宴桃源》词：“凝了一双秋水。” “瞳神”，犹瞳人。瞳孔中有看它的人的像,故称。亦泛指眼珠。李贺《杜 家唐儿歌》:"骨重神寒天庙器，一双瞳人剪秋水。'‘吴伟业《王郎曲〉:"谁 知颜色更美好，瞳神剪水清如玉。”下联说秋水清澈，借以喻西湖，好似 瞳神一样，用来喻湖心亭。

联语比喻别致新颖，生动传神，文采自斐然，相映亦呈辉，读之有益 于联想，令人击节叫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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巧对三
太白骑鲸，采石江边捞夜月
眉公跨鹿，钱塘县里打秋风

此联见《快园道古》。张岱少时，随祖父张汝霖到杭州。其祖父的好 友陈继儒（号眉公）出入常骑一角鹿。一日，陈继儒指屏风上的《李白骑 鲸图》出上句考张岱，张岱稍作思索，对出下联。

“太白”，唐代诗人李白，字太白。"骑鲸”，李东阳《李太白》诗:“人间 未有飞腾地，老去骑鲸却上天。"俗传李白于安徽马鞍山采石矶醉后捞 月，坠入江中，骑鲸而升仙。《李白骑鲸图》即由此趣话而绘。

"眉公跨鹿”为实写，指陈继儒骑鹿而行事/钱塘县”，即今杭州。"打秋风”，郎瑛《七修类稿•辩证上》:“俗以干人云打秋风，予累思不得其义，：四 偶于友人处见米芾札有此二字，风乃’丰熟'之'丰’，然后知二字有理，而来历亦远。”谓假借各种名义向人索取财物。汤显祖《牡丹亭•诀谒》:“你说打秋风不好，茂陵刘郎秋风客，到后来做了皇帝。”陈继儒本松江府华 亭（今属上海）人，时暂居钱塘而为游客，故对句以“打秋风”谐戏他当时 的处境，虽然有些不大恭敬，但与“捞夜月”相对，不仅工稳雅切，还十分有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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龙井
夜壑泉归，渥洼能致千岩雨
晓堂龙出，崖石皆为一片云

龙井，本名龙泓，又名龙湫，在杭州西湖西面的凤篁岭上。旧传此 泉与江海相通，有龙居之，故名龙井。

龙井，是一个圆形的泉池。清冽甘美的泉水从山岩间涓涓流出，汇 集井中，而后跌宕下泻，虽大旱百日，从不见枯竭，所谓“十里泉声咽断 崖”，“下有万古蛟龙潭”。上联以“渥洼”代指龙井，称“泉归”所聚有如 “千岩雨”水一样，四时不绝，长流不息。

"—片云”，指凤篁岭上一块高约丈余、青润玲珑、巧若镂刻的巨石， 因其形状好似一片云彩而得名，为“龙井八景”之一。下联将此间的“崖 石”喻为“龙出”，饶有雅趣，更具神韵。

此联巧嵌“龙泉”二字，以指龙井，将其地理特点、景致特色,刻画得细致入微，读之顿生“殆非人间之境”的感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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赠莲池大师
说法平台，生公一语石一语
栖真斗室，老僧半闲云半闲

此联书赠莲池大师，受赠者生平不详。“说法”，宣传宗教教义。“生 公”，东晋僧人道生，也称竺道生。立"善不受报”和"顿悟成佛”义，为“1日 学僧党”所不容，遭谤而南下至虎丘（在江苏苏州）说法，太守严禁百姓 听经，生公乃聚石为徒。群石闻听，领会其意，皆点头。故有"生公说法， 顽石点头”之说。“生公讲台”也成为虎丘著名的景点。上联用“生公说 法”之典，誉受赠者实为非同一般的大师。

“栖真”，存养真性。“斗室”，狭小的房间。卢琦《夏宿真净岩》诗:“欣 然坐我斗室底，满室岚气生清秋。”旧以"闲云野鹤”比喻无拘无束、来去 自如的人。下联“老僧半闲云半闲”正用此意，也符合禅之“但得心闲即 闭关”的主张，旨在静心息虑，潜心参修。联用以赞受赠者任运自在、闲 适旷达的精神境界。

此联为赠禅师而作，故融入了禅之妙谛，雅切有妙趣，清秀有灵 气。读来令人称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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放生池
天地一网罟，欲度众生谁解脱
飞潜皆性命，但存此念即菩提

此联题杭州西湖三潭印月放生池。购买水族，畜养于池，禁止捕 杀，其池称"放生池”。金农《池上观鱼呈道禅师》:“恍在放生池上坐，抛 残香饭听湖钟。”

“网罟”，捕鱼及捕鸟兽的工具。杜甫《五盘》诗：“地僻无网罟，水清 反多鱼。”“度”，佛教用语，意谓引其离俗出生死。"众生”，泛指人和一切 动物。王铉《春芜记》:“度脱诸众生，令知法如幻。"“解脱”，佛教用语，指 摆脱烦恼业障的系缚而复归自在。上联针对当时的社会现实，借佛禅语 指百姓生活在苦难之中，需要得到解脱。

“飞潜”，指鸟和鱼。刘基《寄普达世理厚理》诗："飞潜各有适，分得 无外徼。”“菩提"，佛教名词。意译"觉”、“智”、“道”等,指豁然彻悟的境 界，又指觉悟的智慧和觉悟的途径.陈汝元《金莲记•郊遇》:“堪笑世人 懵懂,不识菩提路径。”下联认为凡是生命都应保护，只要存此善念,就 可达到菩提的慧界。

拾得《无事闲快活》诗:“虽然身畅逸，却念世上人。”此联正如此，借 题“放生池”，表达了作者"却念世上人”、"民胞物与"的思想，"但存此念 即菩提”，又寓有禅机禅理，给人以启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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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天竺
佛亦爱临安，法像自北朝留住
山皆学灵鹫，洛伽从南海飞来

杭州灵隐南面峰峦重叠，峻岭绵亘’统称为天竺山，内有上天竺、 中天竺、下天竺三座古寺，均有千余年的历史，故天竺又称三竺，为旧时 杭州最繁盛的佛国胜地。

“临安”，即今杭卅。"法像”，指佛菩萨等圣像。“北朝”，指南北朝时 代的北魏、东魏、北齐、西魏、北周。北朝的统治者大都信奉佛教,如在山 西大同的云岗、河南洛阳的龙门山等地，开凿石窟，建造佛像。上联称 “临安”佛教盛行,也源自北朝。

"灵鹫”，山名。在古印度摩揭陀国王舍城之东北，梵名耆阁崛。山中 多鹫，故名。佛教以为圣地。印度高僧慧理称杭州灵隐寺前山峰乃“天竺 灵鹫之小岭，不知何以飞来”？后人即名此山为灵聲峰,俗称飞来峰。"洛 伽”，指浙江东北部舟山群岛中的普陀洛伽，也即普陀山，意为“海岛 山”、“光明山”。为南海观世音菩萨的道场。因三竺古寺皆奉祀观世音, 故下联在称此间“山皆学灵鹫”、多有佛寺的同时，又特别强调“洛伽从 南海飞来"，指出三竺皆因奉祀观世音而香火鼎盛。

此联用鹤顶格嵌“佛山”二字，记述了此间佛寺兴起的历史，以“留住”、“飞来”扣合“佛”与“山”，写得活灵活现，生动有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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呼猿洞二
生公说法，雨堕天花，莫论飞去飞来，顽皮石也会点头
慧理参禅，月明长啸，不问是黑是白，野心猿便难脱洒

据载，灵隐、天竺诸山多猿猱。宋代有智一禅师善学猿啸，时人戏 称其为"猿父生公”，东晋僧人道生，在苏州虎丘聚石为徒说法，群石闻听，领会 其意,皆点头。“生公说法”开启了禅宗“明心见性”、“顿悟成佛”的灵智， 成为著名的佛禅典故。“雨堕天花”，佛教传说，佛祖讲经，感动天神，诸 天各色香花纷纷下落。"飞来飞去"，指灵隐寺前飞来峰,有联语云"未必 飞来不飞去”，联借以指听经之石。上联用佛教的神奇传说，宣扬禅宗的 顿悟之说。

“慧理参禅”，东晋咸和元年(326),中天竺(今印度)高僧慧理到杭 州，见此间突兀一峰，惊叹道：“此乃中天竺国灵鹫山之小岭，不知何以 飞来?”后在此建灵隐寺，成为禅宗的名刹。相传慧理曾畜黑白二猿，每 日与之在松下对弈。下联即用此传说，赞誉禅宗“攘夺造化开鸿蒙”之 功。
此联以“顽皮石也会点头”、“野心猿都能答应”为例，深情地指出禅 悟的极大感染力。古诗有“可怜尘中人，不解点头意”之句，又有“石闻犹 点头，人胡不如石”之叹。故此联旨在借传说而弘宣禅悟之趣，读来催人 联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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钱王祠

力能分土，提乡兵杀宏诛昌，一十四州鸡犬桑麻，撑住东南半壁：
志在顺夭，扶幼主迎周归宋，九十八年象犀筐雀，混同吴趣一家:

此联题浙江杭州清波门北钱王祠，祀五代时吴越国的建立者钱镶 及其子孙。

“分土 "分封土地。"乡兵”，古代地方武装。始于西魏、北周。其后历 代有之。"杀宏诛昌”，唐僖宗时，刘汉宏反，钱锡率兵夜渡袭之，俘而斩 于市。唐昭宗时，陇西郡王董昌在越州称帝，号大越罗平国。钱镶攻越 州，将其杀死。“鸡犬桑麻”，鸡鸣犬吠，桑茂麻盛。古代多用以形容农村 生活安定。“半壁”，即半壁江山。谓国土的一部分或大部分。上联以人 物为经，颂扬了吴越王钱镶的功绩;他拥兵两浙，诛杀叛将，使管辖内的 十四州百姓安居乐业，支撑了东南这半壁江山。

"顺天”，遵循天道，顺从天的意旨。《管子•形势》：“顺天者有其功， 逆天者怀其凶。”“象犀筐箧”，象犀，象牙和犀角c苏轼《表忠观碑》:“吴 越地方千里，带甲十万，铸山煮海，象犀珠玉之富，甲于天下。"筐館,盛 物之竹器。方曰筐，圆曰罷。下联以史实为纬，叙述了吴越国的历史:吴 越国顺应天命，扶立周世宗之子为王,钱俶出兵助周，归顺宋朝。从立国 到归宋，前后共九十八年。吴越和宋朝就如同大象与犀牛，竹筐与竹篮 一样，本为同类,皆是炎黄子孙，自当亲如一家。

联语用典自然，概括精要，评述贴切，论人物与述国史经纬交织，使—部吴越春秋史跃然纸上，实为佳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