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素月楼联语》民国·张伯驹 卷四·巧对 谐联

郁离子

卷四·巧对 谐联

　　我国汉字有音、形、义之美，文士运用其结构及音韵之特点，撰为巧对谐对，有以人名、地名、物名对者，有以叶音、转音、独字对者。式样各出，特见匠心。如“色难”以对“容易”，“张之洞”以对“陶然亭”，“岑春萱”以对“川冬菜”。想落天外，逸趣横生，虽雕虫小技，亦有可观。

　　王淑士《表异录》云：王荆公以“杀青”对“生白”，“苦吟”对“甘饮”，“飞琼”对“弄玉”，“带眼”对“琴心”，皆工。

　　陶秀实《清异录》以“蜜父”(梨)对“腊兄”(枇杷)，“闽香玉女”(荔枝)对“吴会星郎”(杨梅)。又闽荔枝有名“翰墨香”者，可对“文林果”。

　　秦少游以“身与杖藜为二”对“影将明月成三”。叶梦得以“逸人旧舞子午谷”对“诗客独寻丁卯桥”，是以数字干支入对。

　　《归田录》：梅圣俞奉敕修《唐书》，尝语刁氏曰：“吾之修书，可谓猢狲入布袋矣。”刁笑对曰：“君于仕宦，何异鲇鱼上竹竿耶。”语特滑稽。

　　刘贡父以“四诗风雅颂”对“三代夏商周”。荆公以为天造地设。又有对以“三才天地人”者。

　　金章宗与妃御花园共坐，出句曰：“二人土上坐。”妃对曰：“一月日边明。”

　　元丞相脱脱陛辞，元主赐之宴，至夜分，脱脱起曰：臣明日早行矣，“半醉半醒过半夜”。元主笑曰：卿明日行亦不必早，“三更三点到三河”。脱脱叩头谢，尽欢而罢。见《长安客话》。

　　明太祖至多宝寺随喜，出句云：“寺名多宝，有几多多宝如来。”僧对曰：“国号大明，无更大大明天子。”太祖赏赉甚厚。

　　明成祖元宵夜微行，至一客栈，出句云：“灯明月明，大明江山一统。”士子对曰：“君乐臣乐，永乐天子万年。”遂大欢宴。

　　明嘉靖间，倭患猖獗，遣使至京，出句云：“朝无相，边无将，只有玉帛相将。”盖以相将异读而为之，一时颇难其对。李东阳闻之，对以：“天难度，地难量，才是乾坤度量。”倭使惭服。

　　《野获编》：邱南镇岳由亚卿左迁藩参，数厚遗张江陵，尝以黄金制联馈之云：“日月并明，万国仰大明天子；丘山为岳，四方颂太岳相公。”盖欲以己名时蒙记忆也。江陵喜将骤擢之，未几败，岳遂罢归。

　　祝枝山《猥谈》：李空同督学江西，考生有名李梦阳者，唱名时，空同诧曰：安得同我名。我出一对，对佳则已。曰：“蔺相如，司马相如，名相如，实不相如。”其人应声曰：“魏无忌，长孙无忌，公无忌，我亦无忌。”空同大喜，置之前列。

　　纪晓岚好作楹联。同乡某父子二人同为戊子科举人，因有“父戊子，子戊子，父子戊子”之对，久思不得。或曰，纪某自称无不可之对，盍以此难之。时有师生二人同官户部者，纪侦得之，即对曰：“师司徒，徒司徒，师徒司徒。”

　　左宗棠征回部，悬一联征对云：“遍地是回，大回小回，让你一回两回，且看下回分解。”一回族士绅对云：“满天皆汉，东汉西汉，任尔背汉反汉，惟有老汉崛强。”

　　咸丰时有副将雷风云，谥威毅。光绪间，鄂人张翼轸工书，游京师，有鬻书格悬厂肆，其姓名三字皆星名。“张翼轸”与“雷风云”对正工。

　　临津黄岐农工部客常德。府署同事一罗姓者，以姓裁成联云：“四维为罗，东南西北之人也。”时知府汪君亦在座，工部遽目之曰：“三王曰汪，禹汤文武之后欤？”知府起拱曰：不敢当。

　　有人尝撰一联诮塾师课童子书，为童子反唇所稽，来请岐农工部对，联云：“先生告书说书生，书生书生先生书先生。”工部方属思，适门外哄声大作，则马快追逸盗者，于是笑曰：已得之。云：“步快骑马赶马快，马快马快步快马步快。”

　　吴江金文简公士松官工部时，见僚属恒多轻视。一日，某中书以签分工部上谒，其虽南产，而体貌魁伟，有燕赵壮士之概。文简出一对调之曰：“南人北相，中书令什么东西。”时工部毁于火，方在营造间，即抗声云：“水部火焚，金司空大兴土木。”语极精确，且以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对东、南、西、北、中，尤见匠心。

　　黄照临官陕西某县。知县每公出，骑而不舁。一日赴郊验尸伤，所乘马逸而躏其旁麻畦。麻主老妪信口毒詈。黄闻之，掩口笑不止。群怪之。曰：吾少年教读某氏，信步后园，见小儿以锄锄蹲蛙，锄下蛙跳，土裂出瓦，当得“娃挖蛙出瓦”五字，二十年难其对。今凑合成矣，盖“妈骂马吃麻”也。此为叶音所生之巧联。

　　有刘姓者遇李姓者问姓氏，李曰：“骑青牛过函谷，老子姓李。”李回问刘，答曰：“斩白蛇入汉关，高祖是刘。”

　　宣统时，留日学生某得保考为翰林，时称洋翰林。某致书胡秋辇论宪法研究事，辇误书辈，究误书宄，人嘲以联云：“辇辈同车，夫夫竟作非非想；究宄共穴，九九还将八八除。”

　　夏枝巢云：有甲、乙二人游佛寺，值作法会，寺僧以佛手供佛。甲得联云：“佛手供佛，佛伸佛手拿佛手，佛爱闻佛手，佛为佛手香。”久不能对。一日，乙去浴室浴，见有患鸡眼者在修脚，乙乃急访甲曰：前对得之矣，乃“鸡眼喂鸡，鸡睁鸡眼看鸡眼，鸡不吃鸡眼，鸡嫌鸡眼臭”也。

　　恽公孚与余同客长春，寓东北文史研究所宿舍。一日午餐，谈及对联。公孚云：有一联，二十年来无人能对，联云：“董圣人，康圣人，董康圣人。”盖康有为、董康皆号圣人也。余曰：此甚易对，即对“李学士，白学士，李白学士”，可乎。公孚曰：待一查乐天是否为学士。乃查乐天传，果为翰林学士。所谓二十年无人能对，而于一二分钟时对上矣。又，宿舍厨师张君有幼子名毛毛，张君蓄一猫在脱毛，毛毛抱之。余忽得联云：“毛毛抱猫猫脱毛，猫弄毛毛一身猫毛。”隔日，张君对曰：“道道要刀刀刮道，刀伤道道满脸刀道。”张君非此中人，能对，亦复可贵。

　　有人为叠字联云：“风风雨雨，暖暖寒寒，处处寻寻觅觅。”对：“燕燕莺莺，花花叶叶，卿卿暮暮朝朝。”

　　滨海某龙王庙有联云：“朝朝朝朝朝朝朝息：长长长长长长长消。”盖上朝字为名词朝暮也，下朝字为动词朝谒也；上长字为副词经常也，下长字为动词上涨也。即谓海水每晨朝谒，日日如是，海水经常上涨，恒有规律也。音读既异，意义各别，遂成妙对，而以独字出之，尤为工绝。

　　有人为拆字联云：“冻雨洒窗，东两点西三点；切瓜分片，横七刀竖八刀。”又北京曲艺说相声者，说一联云：“冰冷水(氵)，一点两点三点；丁香花，百头千头万头。”与上联皆为由字之结构而成之巧联。

　　“烟锁池塘柳”，用金木水火土旁。有人对以“浪烘锦堤桃”，惟堤字平声失叶。余对以“暖培镜沼梅”，亦不工。

　　余曾为贺人结婚联云：“缔缘绾结红丝缕，纳彩缠绵绿绮絃。”皆用丝旁。昔亦有此一格。

　　余藏有明版《对类》一书，无著者名氏，凡二十门。当为嘉靖时本。其巧对门搜摘甚多，如：

　　二字类：“山涛”对“原壤”(人名)；“笠泽”对“鞋山”；“花奴”对“草圣”(王进、张旭)；“佛桑”对“人柳”；“石发”对“溪毛”；“谏草”对“辞花”。

　　三字类：“蜀水浊”对“嵩山高”；“堤是土”对“岫由山”；“黑土墨”对“白水泉”；“观音柳”对“罗汉松”；“蛟龙宅”对“虎豹关”；“续命缕”对“返魂香”；“木森森”对“水淼淼”。

　　四字类：“六龙行夏”对“万象回春”；“指鹿为马”对“以羊易牛”；“五云仙仗”对“八水神京”；“九河既导”对“三径犹存”；“甜瓜蒂苦”对“臭梓花香”。

　　五字类：“星依日脚生”对“霰下云头散”(拆字)；“魁星鬼踢斗”对“闰月王居门”(拆字)；“溪清须涉渡”对“迳远遂迷途”(同边)；“冷官居热地”对“寒土浴温泉”；“家边禾是稼”对“浦上草为蒲”(拆字)；“老枣靠道倒”对“矮槐挨阶栽”(叶音)；“鸿是江边鸟”对“蚕为天下虫”；“朝官朝朝朝”对“处士处处处”。

　　六字类：“四渎江淮河汉”对“三光日月星辰”；“砚向石边见口”对“笙从竹下生声”(字意)；“盾日畏，衰日爱”对“夷风清，惠风和”；“逢辰或云同甲”对“生子自谓添丁”(干支)。

　　七字类：“无山秀似巫山秀”对“何水清如河水清”；“里中田上土何下”对“岩畔石低山自高”；“烧火火烧烧火杖”对“渡船船渡渡船人”；“观前种竹先生笋”对“寺后栽松长老枝”；“翰林学士浑身湿”对“兵部尚书彻骨寒”(借音)；“绛绎绘维绾纶綍”对“潘游洪沈泛瀛洲”(韩绛、韩绎、杨绘、韩维、潘良能、游操、洪景伯、沈介)；“炒豆不酥缘火少”对“移仓难动为禾多”；“乐乐乐人教教曲”对“行行行者看看经”。

　　他如，“破故纸糊窗，防风不得”对“黑牵牛过岭，滑石难行”；“吕先生品箫，须添一口”对“谢状元射策，何吝片言”；“谢外郎要钱，抽身便讨”对“吴内史饮酒，下口便吞”；“一夜五更，半夜五更半”对“三秋八月，中秋八月中”；“青天似水，无鱼月钩空钓”对“白露如珠，出蚌雨线难穿”；“花本木形，何自草头而化”对“星为夜象，却从日脚以生”；“雨里筑墙，捣一堵，倒一堵”对“风前点烛，流半边，留半边”；“岩崖岳岛峰峦，四山出出”对“杉梓椿松桧柏，六木森森”；“猫儿竹下乘凉，全无暑气”对“蝴蝶花间向日，更有风来”(借音)；“双艇并行，鲁肃不如樊哙”对“八音齐奏，狄青难比萧何”(借音)；“鸟入风中，衔出虫以作凤”对“马来芦畔，吃尽草而为驴”；“冻雨洒窗，东二点西三点”对“典木置屋，曲八根直四根”；“张长弓骑奇马，单戈合战”对“种重禾犁利牛，十口为田”；“和尚撑船，棒打江心罗汉”对“佳人汲井，线牵水底观音”；“船尾拔钉，孔子生于周末”对“云头掣电，霍光起自汉中”(借音)；“闷拨红炉，尽是长叹短叹”对“愁拈素帕，提起千思万思”(借音)；“笑指深林，一犬低眠竹下”对“闲看邃户，孤木独立门中”；“红荷花，白荷花，何荷花好”对“紫葚子，青葚子，甚葚子甜”；“四口同图，大口包藏小口”对“五人共伞，上人遮盖下人”；“碧天连水水连天，天水一色”对“明月照霜霜照月，霜月交光”；“雪地鸦行，白纸乱涂四五点”对“霞天雁过，锦笺横草两三行”；“沧海浪洪，潮汐瀰漫渰港渚”对“滹沱河涨，波流汹涌没汀洲”；“风卷杨花，一地里滚将春去”对“霜凋梧叶，半空中坠下秋来”；“杜鹃花里杜鸣啼，有声有色”对“蝴蝶梦中蝴蝶舞，无影无形”；“画里桃花，春色一枝开不谢”对“水中梅影，雪痕千点浸难消”；“马笼笼马马笼松，笼松马跑”对“鸡罩罩鸡鸡罩破，罩破鸡飞”；“鹤渴抢浆，命仆将枪惊渴鹤”对“鸡饥吃食，呼童拾石逐饥鸡”；“树压墙头，南北两枝分内外”对“花飞院底，高低一片任西东”；“门子封门，门外有风封不得”对“狱囚越狱，狱中无月越将来”；“熔金作弹打飞禽，为小失大”对“斫竹编篱遮出笋，弃旧怜新”；“开关迟，关关早，阻过客过关”对“出对易，对对难，请先生先对”；“齿刚舌柔，刚者何如柔者久”对“眉先须后，先生不及后生长”；“对镜佳人，前面面如后面面”对“临池和尚，上头头似下头头”；“人立断轿，形影不随流水去”对“客眠孤馆，梦魂曾到故乡来”；“蝉以翼鸣，不啻若自其口出”对“龙从角听，无乃不足于耳欤”；“六尺丝绦，三尺系腰三尺剩”对“一床锦被，半床遮体半床闲”；“四口兴工造器迟，口多工少”对“二人抬木归来晚，人短木长”；“妈妈骑马，马不行，妈妈骂马”对“舅舅养鸠，鸠欲死，舅舅救鸠”；“木鱼口内含珠，吞不入，吐不出”对“纸鹞腰间系线，放得去，收得来”；“童子执桐木，撞铜钟，同声相应”对“妃嫔着绯衣，扣扉户，非礼勿言”；“车脚推车，车轮脚碾伤车脚”对“火头烧火，火柴头打破火头”；“蛄山古，岑山今，古今二山并出”对“松木公，栂木母，公母两木成林”；“杖长八尺，离身四尺，随身四尺”对“卦分六爻，内象三爻，外象三爻”；“劈棘继枣为柴，横两束，直两束”对“从价聚众扮戏，假三人，真三人”；“上四心，下四心，宁德民心不一”对“外十口，内十口，古田户口何多”；“柏油树绿连衢婺，多是旧游之路”对“辛夷花红满湖嘉，半系新移之家”；“日出东，月出西，天上生成明字”对“女在左，子在右，世间配定好人”；“秧针柳线，难穿荷叶上露水珠儿”对“木笔旧书，怎画树梢头雪花瓣子”；“一个嫔妃对月，人间天上两嫦娥”对“五百罗汉渡江，岸畔波心千佛子”；“桑养蚕，蚕结茧，茧抽丝，丝成锦绣”对“草藏兔，兔生毫，毫扎笔，笔写文章”；“二月春分，八月秋分，昼夜不长不短”对“三年一闰，五年再闰，阴阳无错无差”；“水仙子持碧玉箫，风前吹出声声慢”对“虞美人穿绣花鞋，月下行来步步娇”(词曲名)；“红娘子恨杀槟榔，半夏无茴香消息”对“白头翁取得蕲艾，人参有断续姻缘”(药名叶音)；“兔笔鸾笺鸲鹆砚，蝌蚪书蚯蚓龙蛇”对“鹭瓶螺盏鹦鹉杯，鲸鲵饮羊羔蜉蚁”；“风雅颂赋比兴有六艺，沨沨尔，熙熙尔”对“典谟训诰哲命凡百篇，浑浑乎，灏灏乎”；“牛以任重，马以致远，以大畜而兼小畜”对“男正乎外，女正于内，正家人而及同人”；“东方朔，西门豹，南宫适，北宫黝，东西南北之人也”对“前朱雀，后玄武，左青龙，右白虎，前后左右之神乎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