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旭‖ 石磨

杨旭

杨旭‖ 石磨

原创 楹联之家  联斋
2022年05月10日 00:02 河南



联 斋  第2079期



石 磨

杨 旭

马蹄湾是个大村庄，全村皆刘姓，有河自北向南绕村子而过，呈马蹄状。传说王莽撵刘秀从村边路过，刘秀的马蹄踏出了一个深深的蹄印。村人世辈相传，深信不疑，因为和真龙天子攀上了关系，常常引为骄傲。并自称为刘秀血脉后裔，当年刘秀被王莽一路猛追，匆忙中马车赶至商於古道，娘娘受惊提前临盆生下一男婴，眼看身后追兵即到，就将婴儿寄养一孤身老人家中。数百年之后，正是这男婴繁衍出硕大的刘姓村庄。村头祠堂里，藏有清末版的家谱，卷首一世先祖就为刘秀皇帝。村庄虽大，辈分却不乱。有称老者为孙子，也有称小姑娘为姑奶，习以为常。
村后住着刘石匠家，世代相传石匠手艺，琢制石磙、石碾、石磨盘、石蒜臼、石猪槽。他家院子里就架有一合石磨盘，用骡子拖石磨盘磨面。方圆人家都到他家磨面粉，又成了磨面坊。遂改石匠手艺为磨面手艺，只在石磨盘纹路磨平时，再动动石匠工具，重新凿削磨面的石纹路。石匠家供奉女娲和伏羲。相传盘古开天辟地后，有了伏羲和女娲两个人，他俩为同胞兄妹，见世间飞禽走兽，鱼虾龟蟹，都能成双成对，繁衍生息。时间久了，他俩自觉孤单。一日在山顶，伏羲见到天生一合石磨盘，上下叠压，凸凹结合。他俩就各自推动一扇磨盘滚落下山，两扇磨盘跃过山梁，穿过沟壑，飞过石滩，冲下悬崖。至山下两扇石磨盘又正巧合在一起，严丝合缝，和在山顶上一模一样。兄妹两人异常欢喜，就结为了夫妻，繁衍了人类。石磨盘上为阳，下为阴，一阳一阴，一凸一凹，一动一静，如同夫妻。自古供女娲与伏羲为阴阳二神，也有了家中有夫妻，一男一女，一阳一阴，才能开动磨盘的规矩，几千年相沿成俗，无人敢破。
刘石匠家祖传石匠手艺，家业厚实，置有田亩，成了方圆几十里的富户。至民国，军阀混战，土匪四起，民不聊生，曾在风大月黑之夜，被青龙山刀客绑了票，将刘石匠的祖父刘老石匠捆绑上山，放下口信，三天内拿八百块大洋上山赎人，三天不见大洋，立即撕票。刘家突遇灭顶之灾，虽有田亩，也不能在短时间变现，四处借钱，贱卖地产，至第三天早晨凑够大洋，抬上山。刀客数过大洋后，放了人。却说刘老石匠受了惊吓，回到家中就一病不起，没几日就丢了性命。从此刘石匠家就衰败了，没有田亩，没有了家园，只在村后盖了三家土墙屋，勉强度日。刘石匠长大后娶一个四川来要饭老人的女儿，生了四个子女，大栓、二妞、三妞和小栓。刘石匠媳妇却得了月子病，四处请大夫诊治，一直不见好转，没几年就去世了。刘石匠靠为乡邻打制石器，又当爹又当娘，含辛茹苦，将子女拉扯成人，二妞和三妞都出嫁他乡，大栓快三十还未成家，小栓还在上学。家里自从石匠媳妇去世后，没有男女配对，石磨盘一直不能开动，一扇放在房后，架在渠上当桥，一扇放在院里大树下，当石桌晒东西。
马蹄湾向西不过四五里地，有村子王家塘，庄子不大，十几户人家皆姓王。村前有莲塘，长出的藕又白又肥，口感鲜美，相传清朝还作为贡品，进过紫禁城。文革家住塘前，和娘相依为命。文革父亲是个戏子，高个子，水蛇腰，说话娘娘腔，在文化大革命中唱样板戏，唱花旦，是红人。他二姨喜欢看戏，一看就入迷，就把自己的长得最水灵的三闺女嫁给了他，名曰亲上加亲。结婚第二年春上就生了闺女，白白胖胖，因在“文革”中，就给闺女起名文革，小名改儿。文革五岁那年冬天，一日天飘大雪，父亲在外演完戏，路过回龙街又喝了酒，深更半夜才醉醺醺，跌跌撞撞回家，刚到藕塘外，一脚登空，跌入莲塘淤泥里。第二天清早才被人发现，早丢了性命。母亲信佛，家里供着佛爷像，天天要烧香供拜，不杀生，不食荤，是出了名的大善人。文革小学毕业，就回家扛起锄头，支撑门户。后经梅花沟的媒婆赵四娘从中牵线，将文革介绍给了马蹄湾石匠家大栓。大栓长文革四岁，年龄相近，都出身贫苦，两家还算般配。经媒婆三寸不烂之舌，一番撮合，两家都有意。刘石匠就准备了四色礼，让赵四娘正式登门说媒。文革对大栓哥有意，却说出了一个苛刻条件，让男方入赘女方。大栓一听就不同意，说一家兄妹四人，从小没了娘，是爹一手拉扯长大，受苦一辈子，小栓又没成家，没人能赡养父亲。刘石匠却同意这门亲事。他清楚自己家贫穷，两个儿子都迟迟成不了家，再过几年就过杠了，深知“不孝有三，无后为大”的道理，不想让乡邻背后戳脊梁骨。再说文革家里虽贫，闺女人好，大栓入赘他家，受不了气，生了娃儿，都是刘家的血脉。石匠家的三间土墙房，大栓小栓一人一间半，等文革母亲百年之后，大栓带文革和儿女们，再回马蹄湾居住。刘石匠这么一解劝，大栓细想有道理，就同意了。文革也是通情达理的好闺女，要求男方入赘，也是为了好好赡养母亲，将心比心，也同意待母亲去世后，一家人回马蹄湾生活。
选一个黄道吉日，两人就成婚了。刘石匠在马蹄湾像打发闺女一样，办了酒席，陪了嫁妆，该走的路数习俗一样也没少。第二天王家塘也按接媳妇的规矩，一路吹吹打打，鞭炮声声，将大栓娶回了家。三间土屋，娘住上屋，他俩住下屋，中间堂屋，门后置着锅灶。婚后夫妻恩爱，小日子过得甜蜜。春上结婚，入秋文革就有了喜。大栓和文革心眼活，在收音机上听到外地的致富信息和经验，就借钱养长毛兔，大半年就出了笼，尝到了甜头，就张罗着盖三间砖瓦房。新房还没盖起，文革就生了一个胖娃娃，取名刘王，寓意刘家留着王家的血脉。第二年又在庄前大路边办了代销点，生意很好，也方便了乡邻。结婚第四年，又生了闺女，因怀上闺女时，文革一直想吃甜的，就给闺女起名刘糖。夫妻俩后来又养蝎子和土元，成了镇上有名的致富夫妻，模范事迹还上了县里的广播。文革孝敬老人，一年夏冬换季，就给母亲和公公做衣裳。一改善生活就把公公接到家里，定期去取公公的脏衣裳回家洗，成了方圆有名的好媳妇。
自古祸福不单行。正当小日子过得风风火火时，出了大事。大栓开拖拉机去县城拉化肥，回来走到十八盘的阎王岭，翻车跌入悬崖，当场就丧了命。文革和儿子闺女，披麻戴孝，哭得死去活来。安葬了大栓，全家没了脊梁骨，文革蔫蔫地病倒了。刘王六岁，刘糖四岁，一想爹，兄妹俩就偷偷跑到父亲坟头抱头大哭，人们见了也跟着掉眼泪。刘石匠一夜之间失去了大儿子，如同丢了魂，没几天就全白了头，整天愁眉苦脸，唉声叹气。文革整日浑浑噩噩，也不再梳头洗脸，要么以泪洗面，要么整天坐家里发呆。文革母亲整日在佛像前，烧香，磕头，祈求老佛爷保佑全家。家里养的蝎子、土元荒废了，代销点也关了门，日子一天天衰败下去。
这年秋天，小栓从县林高毕业回来，成了村里的果树技术员，也是个有志青年。看到曾经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嫂嫂，没有一点往日创业劲头，沉沦成了地道农妇。两个侄娃姪女年龄尚小，看在眼里，痛在心里。小栓就给父亲说，他想要娶嫂嫂为妻。刘石匠一听翻白眼，骂道：“胡闹，乱来。”的确，在农村嫂嫂和小叔子的关系最忌讳，之间不能说玩笑话，嫂嫂也不能独自去小叔子的房间，稍不注意，就会让人说闲话。自己的小儿子要娶自己的大儿媳妇，岂不伤风败俗，不要一点廉耻。小栓说，嫂子年轻，俩孩子还小，日子还要过，嫂嫂定会改嫁，侄娃姪女都是咱刘家的根，到了别家就要改成外姓，哥哥在坟里头也不会愿意的。如果和嫂嫂结为夫妻，就将文革、侄娃姪女和王婶子，都带到马蹄湾一起生活，啥问题都解决了。刘石匠沉默了。第二天刘石匠就到王家塘找了亲家母，说明来意，让她解劝解劝闺女。文革一句也听不进去，这样做，既对不起小栓，也对不起大栓。她大小栓十来岁，自己是寡妇，带俩娃，小栓在县里上过学，还没结婚，这样做背良心。一日，小栓直接去王家塘找到了嫂嫂，当面说了自己的想法。羞得文革忙把他推出门外，在里面插了门栓。小栓站门外，一句句给她解释。门后的文革一声不吭，只一味流眼泪。好事多磨。为了大栓，为尚小的子女，也为了公公，更为了保住刘家的血脉。小栓慢慢走进了文革的心里面。文革去给大栓上坟，一个人跟大栓诉说自己一肚子苦衷，说到和小栓的婚事，让大栓拿主意。用一块硬币，若是正面是同意，若是反面是不同意，在坟头前，连向空中扔三次，次次正面朝上，看来坟里头的大栓也是支持他俩的婚事的。
收了小麦，玉米也种了地。小栓和文革也结婚了。乡里的妇联主任亲自来为他俩主持婚礼。村里的小伙子开着拖拉机，带着王婶、文革、两个孩子和屋里家具去了马蹄湾。怕有人说闲话，村小学老校长专门撰写了一副对子贴在大门上，上联：叔嫂结夫妻，一挪两不动。下联：叔侄做父子，一娶两不散。横批为缝补日子。为了一家人能活下去，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，奇特的婚姻，是为了缝补不幸的日子。一副对联道破了其中的辛酸与无奈。堂屋三间，小栓爹住北间，文革娘住南间，文革和小栓带着孩子住厢房，小栓改称王婶为娘，刘王、刘糖改称小叔伯为爹，一家人和和睦睦。不偷不抢，过着自己真实的生活，别人想说啥闲话，不听也不问，就任由别人去说吧。
小栓和文革不再养蝎，开始种植天麻和木灵芝，小栓懂技术，没几年就成了种植专业户。一日文革对小栓说，咱刘家自古是开石磨坊的，到咱这代不能给断了，要重新开起来。小栓说，现在都用电磨面机了，谁还用石磨。文革却说，听人说县里的有钱人嫌电磨面机磨出的面粉有铁腥气，专门跑到农村找石磨磨面。磨出的面劲道，吃着光润有口感。小栓一听也是，又怕骡子带石磨盘效率太低，想着能不能用柴油机带动石磨盘磨面，这样就能提高效率。说干就干，从县里买回了柴油机，又请了电工师傅到家里，将房前屋后的两扇大磨盘重新组合，一番改装组合，用石磨磨起了面。做一顿面条，一吃果然比电磨面机磨出的面粉好吃得多。半年过后，四处的乡邻，都到他家磨面，慢慢地，更远的镇子上的人，也拉着车来磨面。有的来了大半天也排不到跟前。文革就跟小栓商量，让公公再开几合石磨盘，到镇上开一家石磨坊门市。刘石匠拿出自己的老本行，两个月就开了三合石磨。镇上的门市很快就开业了，慢慢马蹄湾刘家石磨面粉，成了一个品牌，生意越做越大，口碑越传越好。四五年后县城搞开发区，四处招商引资办工厂，给了很多优惠政策，他们顺势在县城办了马蹄湾刘家石磨面粉厂，发展到上百盘石磨同时工作，成了县里的土特产，往外地销售，成为小有名气的农民企业家。
乡间街坊却流传这样的小曲，时不时有放学娃在上学路上唱着玩：
小叔在上，嫂子在下，
叔叔碾着嫂嫂的磨。
日日磨，夜夜磨，
白白的面粉往下流。
叔叔累弯了腰，嫂嫂笑开了怀，
娃娃儿直把小叔伯喊爹爹。
……
2022.1.15于虚静斋



杨旭，1982年生，河南西峡县人，本科学历。系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，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，中国散文学会会员，中国楹联学会会员。现任西峡县诗词楹联家协会主席，西峡县民间文艺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，西峡县泰盛楹联文化服务中心主任。西峡县第九届、十届、十一届政协委员。西峡县人民陪审员。《诗联家》杂志、《联斋》微刊主编。出版散文集《翰河春水》，楹联作品集《晨曦阁联稿》。主编诗联集《成风化人润龙乡》等书。

杨旭

李士权：
反复拜读杨旭老师的散文《石磨》如品佳饴，似饮醇酒，不能释手，美不胜收。
大作行文以西汉末年传说落笔写马蹄湾村及刘石匠一族的由来。以石匠行业的图腾上古神话蓄势，交待石磨一阴一阳，有夫有妻才能开动的古老成俗。使石磨不但和真龙天子扯上了关系，且蒙上悠远神秘的色彩。
接下来主体部分以石磨的离合开停为“纲”写刘石匠一族祖上由削石磨到磨面而富甲一方。到民国因匪患衰败停磨；刘石匠娶妻石磨重开，好景不常，妻月子病故，石磨当桥为桌；大栓入赘，车祸死去，回马蹄湾村重开磨坊希望破灭；小栓与嫂子＂缝补日子”结束了石磨与刘石匠一族的“辛酸与无奈”。小栓夫妻借助改革开放的“优惠政策”“顺势”在马蹄湾村用柴油机开动了石磨，刘石匠再操本行开凿石磨，在县城开起了百十盘石磨同时工作的大工厂。小栓夫妇成了小有名气的企业家。
文章最后以乡间街坊流传的小曲作结，水到渠成，卒章显志。
石磨这一昔日乡间，村里常见之物。文章却以深邃的感知和匠心独运的整合，寄寓人生百态，揭示与时俱进的人生哲理。取材平实却给读者以震撼性的审美之感；时空纵贯古今海阔天空，却以“石磨＂为“纲”一线串珠；语言优美，自甶灵活，富于诗情画意。而刘石匠一族与“石磨”的悲欢离合，不正是我们这个古老的民族
历尽沧桑，自强不息的缩影吗？
粗陋之感，不当之见，敬请谅解。

石钧：
为杨主席佳作点赞。

春天的旋律：
拜读杨旭老师的散文佳作，感触很深，非常接地气，叙述文中主人翁历尽沧桑勤劳耕耘，情节描写的细致微妙，沁人肺腑耐人寻味，有时代发展的印记！好文也！

潘进钊：
为杨旭主席佳作点赞、喝彩。一个极为普通的石磨，被描写的淋漓尽致。为石磨增加了色彩和生命！

杨玉才：
欣赏美文！

王永祝：
融入感情，好文。

彭克云：
写得生动感人，定要点赞。

谷雨茗：
这个故事很感人，也很激励人。既有历史渊源，更有时代发展的声音。

張继和：
美文欣赏！学习分享点赞！

谢文华：
写的好！亲家公和亲家母这盘磨合上更妙。

聂丹：
读了杨旭老师的散文《石磨》，感受颇深，文章虽着墨不多，读之厚重感人，如饮甘醇！
故事以小村马蹄湾传说起笔，以朴实农民刘石匠一家几代人的艰苦劳作，悲欢离合，家业兴衰为主线，予以石磨造化弄人，世事沧桑为依托，叙述了两个村子，两家人的离奇故事，即有悖常理之处，又符合农村陈旧的世俗观念，最终以石磨阴阳的完美结合和夫妻二人质朴勤劳，借改革开放的契机，做大做强石磨坊。
文章虽短，但构思巧妙，描写细腻，叙事生动，立意高远，生活气息浓厚，故事之间连接紧密，语言通俗，真情实感打动人心，行文跌宕起伏，耐人寻味。结尾令人饱含期待，含蓄隽永，意味深长，有意犹未尽之感！
全文感情真挚，叙事集中，不枝不蔓，语句流畅，层次清晰，读来倍受感动！足见作者文底深厚，笔力不凡！

黄已力：
虚静斋传石磨文，匠心独运意情真。
图腾神话阴阳结，妙笔生花叙述新。

贤席：
优美的传说映衬着刘石匠石磨家业不俗不凡、起伏曲折和石磨兴盛衰落与复盛，缩影地厚实般揭示出社会现实主义具象。

黄已力：
马蹄湾属大村庄，刘姓之家石磨坊。
改革放开奔富路，老孙嫩叔习为常。

杨明星：
老师的一盘《石磨》如珍珠串、玉石琏吸人眼球，沁人心肺。朴实话儿接地气，乡村气息浓郁，读来耐人寻味，细嚼为饴糖，品之似鸡汤。真是好文章！

杨正温：
拜读学习点赞杨会长的记事雅作。

李洪起：
欣赏会长新作美文。

新天地：
很好，接地气。

天外游神：
欣赏佳作，了解一段乡情、历史。

孙福奎：
感人故事，高才美文，为杨主席点！[庆祝][庆祝][庆祝]

徐文德：
日子，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，上抚老，下哺幼。好文，生活的影子。点赞。

云谷：
美文欣赏了赞。

李天龙：
美文欣赏！欣赏学习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