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自怡轩楹联剩话》清·李承衔 卷三

郁离子

挽词

　　挽联须切定本人，且须切我与其人之情地，方能出色。若某挽弟联云：“老眼增悲，梦寐犹呼予季；壮心未遂，显扬尚望诸孤。”挽女联云：“知之乎？尔母尔夫为尔几乎哭死；已焉哉！我生我育教我怎不心伤。”语虽沉痛，然他人亦可借用。某友于悼亡后，挽友之妻云：“中馈近空虚，纵碧落寻踪，可恨已无重见日；异乡增感慨，看黄门抱痛，不堪同赋悼亡诗。”可谓清切。

　　先外祖以名诸生习申韩术，晚年得肝疾，宛转床褥，数年方卒。疾亟，自挽云：“几载沉疴，恨躯壳空留，备尝痛楚；半生浪迹，悔诗书高阁，未遂磨礲。”令余伯兄于病榻前书之。

　　伯兄再入都，以学士直上书房，正拟告归，闻先太淑人讣，仓皇归。宋雪帆侍郎晋赠联云：“鳌山再到，正座升七宝，学侍三天，恩重难归，检匣恋深慈母线；鸾诰方新，叹陟屺云遥，树蘐霜肃，痛膺靡恃，得书泪渍棘人衣。”盖纪实也。挽联甚多，时先大夫在堂，少仰慰之笔，惟薛太守湘时为吾郡教授，联云：“百岁失良俦，知少慰哀弦，福寿已齐孙晋国；三天怀令子，怅遄征素韡，论思谁继董江都。”旁皇周浃，才人之笔。赵昼三亦有联云：“鸾御忽飞升，忆邻卜金沙避寇同居金坛，仪范久钦钟郝；鳌峰夸独步，羡阶森玉树，科名足配江山。”则冠冕堂皇之作也。舅氏利庵公联云：“老母逾八旬，料得泉台难瞑目；佳儿隔千里，来思雨雪最伤心。”时先外祖母尚在堂也，乃蜨庵师代作。

　　堂叔佩兰公，轻财好义，见义必为。道光年间，建宗祠，凡族中及亲友求者无弗应。某年，家屋岁修，寄居祠屋，遽婴疾卒，年五十二。乡人皆悼惜，非徒邻舂不相也。先伯父步蟾公挽以联云：“忆祠宇功成，群推为尊祖敬宗不愧；叹家门祚薄，从此少敦视睦族之人。”

　　堂叔佩绅公，豪饮好客。其子诵芬，与余同受业于蜨庵夫子，力学能文，年二十余卒。蜨庵夫子甚惜之。不数年，佩绅公卒。蜨庵师挽以联云：“哲嗣记从游，玉树先摧，曾与西河同洒泪；老成又长往，金樽遽掩，难寻北海共论心。”

　　堂兄某，与余同笔研几十年，屡困童试，卒未售，潦倒中年，家无儋石，病中自挽云：“回思往事伤心，枉学了几十年诗文字赋；巴到今朝撒手，尚剩著两三月柴米油盐。”可哀也。然是年并未死，及见其子入学，能以馆谷养亲，然后死，亦少可慰矣。

　　第五侄慎佑，以二十三岁卒，有遣腹孤。侄妇赵氏，抚孤备极辛苦。其孤年十七，侄妇又卒，年四十耳。其胞弟赵绍庭中翰寄联挽之云：“疟魔方退，痼疾翻增，医药直无灵，弃二老，弃遗孤，顿教远道哀音，飞来岁暮；夫婿早亡，椿蘐并谢，泉台从此去，赋归宁，赋偕老，不道人生乐事，反在幽冥。”语极沉痛，惟老字复用，而皆不可易，或传诵之误欤？

　　李次生明府守诚，宰六合县，与温北屏观察守城数年，备尝艰苦。后围急，以血书求救。江北钦差大臣德兴阿拥兵过城下，弗救。李、吴留之，弗应。城陷，李死之。或挽以联云：“伏莽未歼公有恨；贺兰犹在彼何心。”

　　某与一僧善，出游归，僧已死，为联挽之曰：“三偈传心戒定慧；一声弹指去来今。”

　　邹公眉观察，服官刑部，吏不敢欺。两任河道，年五十解组。归家素封，力行善事，于士林尤加意。岁终，以米票钱票分托友人，于陋巷中阴送之。其卒也，人皆失声。唐伯英秀钟挽以联云：“参秋官以议辟，本夏禹以治河，学力既充，自有经伦光宇宙；煦冬日于穷檐，被春风于寒畯，仙踪遽返，试听悲泣遍江淮。”

　　胡文忠公薨，曾文正公作挽联云：“逋寇在吴中，是先帝与荩臣临终遗恨；荐贤满天下，愿后人补我公未尽功名。”论者谓能道出文忠公心事，然非文正不足以道此。

　　海陵某，少时鼓刀以屠，有心计，致富，遂弃其业，以冠带遨游官绅间。官绅以其富，乐就之。及卒，吊客盈门，鼓吹声自昼达夜。邑有老名士，素不与往来，至是，忽送以挽联云：“此去便应成佛果；他时何忍过君门。”某之子大喜，悬诸听事，或告之曰：“此用君家故事也。”急撤之，已传播万口矣。

　　吾乡赵给谏佩湘，幼孤，奉母教。及督学四川，母未就养，卒于家。陶文毅公，赵会试所得士也，献挽联曰：“懿行表泷冈，太夫人恭俭慈仁，知六一公其来有自；讣音传剑阁，真孝子哀痛迫切，隔八千里伤如之何。”

　　吾乡刘笠农茂才邦寯，有姊适某氏。某落拓不顾家，刘养其家十余年。及某客死，刘挽以联云：“明知一死，无异久客不归，其奈旅况凄凉，未识何人亲含殓；倘到九原，得与先慈相见，为道藐躬健在，忍教衰姊受饥寒。”

　　吾乡陈公卒，江西袁君铣挽联云：“遇合有神，忆从燕赵风尘，与君握手；别来如昨，遥想金焦烟水，为我吞声。”

　　吾乡谢简庵明府连堃卒，其时次子养吾明府需次陕西。茅庄甫广文本钟挽联云：“梓里颂完人，剧怜耆旧凋零，鲁殿灵光今已矣；兰陔皆国器，惟恨山川修阻，关门令尹最难堪。”

　　吾乡李逸斋观察文安，于九月初十日卒于扬州。严子深广文浚挽联云：“待举火不止千家，悲歌蒿里；赋登高才过一日，梦断芜城。”

　　友人吴某，有文名，年三十余卒，母老子幼，家无儋石，其戚某挽之云：“疾痛怕亲知，病骨难支犹慰母；文章憎命达，天心自古不怜才。”后数年，降乩于坛，自云为“金山水府通判”，字迹如生时。

　　高母闵氏卒，或挽以联云：“母出孝哉门，四德淑身，人言无所闻；儿生柴也后，三年泣血，君子以为难。”虽嫌生硬，然亦有别趣。

　　某广文，年三十余死，老母在堂，其同寅某挽之云：“黉舍足怡情，顿教白发堂前，垂老秋风成恸哭；名场原累我，同在黄粱枕上，如君春梦太无聊。”

　　诸生某，善读书，过目不忘，潦倒以死。将死，谓家人曰：“某经中某语，记忆不真，检阅既真，乃可死也。”家人检以进，乃死。又曰：“我死后，勿以酒肴祭，惟将已读之书陈于几案，我归来尚可读也。”因自为挽联云：”一朝大去天亡我；四季归来鬼读书。”

　　严子深广文寓居泰州，年七十，老母年九十，称觞之日，传为盛事。伯兄寿以联云：“九秩母当悬帨日；七旬儿是舞衣年。”明年，严卒，母尚在堂。乃子在东台盐场，相去四百余里，未亲含殓。先是，刘鹿苹孝廉用宾尊人曜西先生之卒也，老母亦九十余岁。至是，鹿苹挽严云：“九十龄老母何依，属纩难忘，先子与君同抱憾；四百里归程太晚，盖棺莫见，贤郎较我更伤心。”

　　有结为兄弟者，共八人，故者六人矣。其一人又故，存者挽之云：“座中止有二人，悲君又去；地下若逢诸友，说我就来。”可谓直截痛快。

　　有弟兄四人，其一某死，某之子，新孝廉也。三人共挽之云：“如此伤心，荆树止存三本在；差堪瞑目，桂林先见一枝开。”语意倜傥，相传为吾友林某代作。

　　《申报》云：故江督沈文肃公之丧，三省寅僚挽言骈集。桐城甘愚亭大令挽以联云：“慕公可谓贤哉，陆嘉定虽曰罢归，无怨言，犹感知己；武侯从今逝矣，廖长沙谁能起用，常痛哭，恐为废人。”盖甘君前于崇明任内因公被劾，故上联引慕天颜劾陆清献事，下联用《三国志·廖立传》语也。愚按，联语工切蕴藉，惟甘而可以清献自况乎哉？殊欠酌。

　　何太守金寿，以翰林直南斋，擅三绝，屡上谏书，天下传诵。为扬州太守，卒于任。黄学使体芳按临过扬，挽以联云：“清慎勤万口同碑，祗今宦橐萧然，剩有西台留谏草；诗书画一朝绝笔，令我征帆过此，何堪东阁吊官梅。”吐属风雅，才人之笔。

　　某挽未亲迎之妻一联云：“彼何人，我何人，无端六礼相传，惹出今朝烦恼；存未见，殁未见，倘或三生有幸，重谐来世因缘。”情致缠绵中绝无语弊，此境殊不易到。

　　南清河吴稼轩比部昆田，老成硕望，主讲清淮海州书院，历有年所。壬午冬，卒于清河书院，人皆惜之，士大夫赠联以挽者甚伙。余居安东，与清河接壤，托人钞来，择其尤者志之。如温宫保葆深云：“耆会仰高风，老友惟君称矍铄；讲堂空落月，后生从此失仪型。”孔孝廉昭寀云：“祖庭旧雨，逮事先生，薄植感恩培，重过西州哀涕陨；师席春风，最怜小子，断藤惊梦谶，千秋北斗大名垂。”程明经人鹄云：“奖励荷师恩，何堪华屋山邱，悲深马帐；氋毡乖世好，回忆春风杖履，愧负羊公。”同族载勋云：“齿德重儒林，山斗声名，河汾讲授；心知托宗衮，绪风凄冷，郎宿销沉。”其婿胡楚珩太常世璧云：“溯半生都出栽培，师门雪厚，甥馆冰清，恩重难酬，北斗泰山身并倚；与诸郎同深哀痛，书局尘封，讲帷灯暗，魂招不返，西风淮水泪长流。”胡以徒兼婿，受知最深，故言之沉痛如此。

　　捻寇至清江浦，沈问秋司马骂贼死。于汉卿大令初不识之，而与其侄善。于时去官，而依于沈之侄也，为联挽之曰：“公死定神灵，祗传来骂贼数言，几辈寒心，仿佛大声犹在耳；我生甘废弃，恨未能识君一面，满腔热血，追随小阮为招魂。”

　　山阳范琴舫茂才光璧，绩学士也，精卜筮，有日记，秘不示人。年三十余，殁于阜宁陈家洋馆中。后家人检日记，数日前，有额及联书于册，殆自挽也。额云“命竟如斯”。联云：“数十年卦筮童蒙，到死方休，这便是寒酸究竟；三百里魂归故土，我生已矣，怎禁得儿女悲伤。”呜呼！亦可哀已。

　　挽联最难堂皇壮丽。沈饴原总宪岐太翁，年九旬余逝。赠联极多，惟严太史保庸联云：“五世同堂，祖孙曾科第联绵，已四列贤书，三游泮水；百龄偕老，生死葬哀荣尽礼，有七旬孝子，一品名臣。”一时文人，为之俯首。

　　毛秋伯，以进士作令湖南，罢官后，主讲淮城奎文书院近三十余年。故后，许珊林挽以联云：“花县著清声，沅水犹傅贤令尹；葩经敷旧学，淮阴怅失古先生。”旁皇周浃，庶无剩义。

　　茅三峰、赵昼三、赵问渔所为挽联云：“待先生草榻常留，敢云俗眼知公，最幸甘余年午夜论心，交深异地；命哲嗣蒲帆远挂，讵料热肠为我，反教四百里子规泣血，恸绝终天。”“遗训在诗书，抚手泽常存，教子无忘木本；归泉拜父母，问家园近况，道儿犹在全沙。”“忧乐与共，晨夕相依，无一事意见参差，赖汝勤勷家政；内行克敦，人言无间，未半日幽明永隔，教余惨对诸孤。”“论文宝晋，话旧金台，结契廿余年，愧我徒增马齿；艺苑蜚声，彤庭拔萃，明经十数载，叹君竟老鳣堂。”“保赤验婆心，常护婴儿同济鲋；还丹徵道骨，忽随老子共骑牛。”“苫块痛余生，大故方膺，我泪已枯难哭友；荆枝惊顿陨，片时遽逝，此才不寿欲疑天。”“兰谱订同心，感频年药石相规，岂独文章教我；菊觞嗟永诀，痛此日人琴俱杳，何堪风雨思君。”“偶病即沉疴，恸卧榻弥留，犹寄音书来慰我；同胞悲永诀，痛惊涛阻隔，未亲含殓倍伤心。”“下笔足千秋，班赋陶诗欧记；抚棺同一哭，椿庭棣馆兰阶。”“浮名早谢，视死如归，忆平时把酒论心，讵料戏言成谶语；吾姊先亡，诸孤靡恃，痛此日回家忍泪，苦将凶耗隐高堂。”“医学绍家声，羡采药云山，凭君妙手；哀音来旅馆，听落梅风雨，令我酸心。”“明月客扬州，忆画舫龙飞，曾话壶觞频醉我；愁云覆招隐，听绿阴鹂啭，即携柑酒不逢君。”“济世具婆心，叹年来弱质难支，力疾犹为行道计；吞声揩泪眼，惊旅邸哀音忽至，伤情未见盖棺时。”“手足本多情，记昔时同客京华，绿酒红灯，廿年一梦；死生原有数，痛此日羁魂滇水，凄风冷月，万里孤棺。”“以母兼师，机影书声，五夜辛勤贻荻画；非仙即佛，药炉经卷，一生清白证莲花。”“自愧非嵇阮流，记当年研北论文，衡品山妻工月旦；无惭为梁孟偶，叹此日岭南作宦，悼亡潘令隔天涯。”“褒德荷恩荣，紫诰扬芳，采藻勤勷贤太守；恤嫠感慈惠，素彩绣像，焚香齐拜女菩提。”“冬至死生分，想青琐儿郎，血沾杜宇；天寒风雪紧，念白头夫子，泪洒梅花。”“问汝病，尽室共十人，饮药独无灵，看孩稚牵衣，料难瞑目；送儿试，趣装曾几日，招魂竟何处，纵功名报捷，倍觉伤心。”有医者卒，茅三峰有目疾，未往吊，挽以联曰：“济世千金心最热；哭君一痛眼几枯。”堪舆某卒时，邑中江湖泛涨为灾，挽以句曰：“身是地行仙，呼得众山皆响；魂归华海表，愁看一水无边。”茅三峰自挽云：“何事尚关心，最难抛满架图书，一庭花木；而今方撒手，好去寻未游山水，先逝亲朋。”胸次高旷，可以想见。

　　刘颂芬先生怀祖，弱冠得选拔，年六十始登贤书，著有《制艺》五十篇行世。其卒也，同榜杨子安履泰挽之云：“骥尾昔相从，二千里策马归来，红杏日边成往迹；骊珠原不灭，五十篇雕龙传遍，青藜阁下著先型。”

　　吾乡郭绣谷茂才，饮啖最健，围棋称国手。其卒也，茅松门先生森挽之云：“橘叟智谋精，纵神算先机，也要到华阳转劫；蓉城烟火少，恐锦心绣口，不甘赴蓬岛餐霞。”语意极隽。

　　江苏吴中丞元炳太夫人，于五月初四日卒于任所，献联者甚伙，同年陈钧堂大令康祺为压卷。其时，汇遇慈安皇太后丧百日期内。其联曰：“一德君臣，同悲爱日；三吴士女，为罢端阳。”

　　道光庚子五月，雷雨大作，镇江诸山多崩裂。北固南麓书院后楼，即海岳楼也，为崩石大树压圮。时山长徐舍人玉立，方假寐楼下，猝被压死。郡守黄冕属幕宾汪廷儒挽以联云：“搔首问苍穹，览第一江山，六代衣冠都梦幻；惊心趋绛帐，看三千弟子，满天风雨助悲思。”院中人士哀其死，思其勤教，为立木主，朔望奠之。舍人，扬州人。考康熙间有周生者，读书焦山，死于崩石，亦扬州人。名山有灵，何阨扬州人之甚也。右出《江乡杂识》，采入《新刻丹徒县志》中，录之以志吾乡故实。

　　泰州饥，吾乡包某捐资以赈，未及，竟以劳死。泰州叶君挽以联云：“我未受恩，也愿同抛知己泪；天如劝善，何妨稍假此君年。”

　　赵云涛哭次女联云：“检生前针线衣裳，我肠断矣；撇堂上翁姑父母，汝心安乎。”虽无深意而真挚。挽孙女云：“泣血更椎心，噫吾老矣；生离成死别，曰有恸乎。”挽蜨庵师云：“子侄列门墙，时雨春风，幸我叼陪经四载；儿孙皆显达，雕龙吐凤，知君含笑入重泉。”则皆沉挚。云涛有《饮渌轩楹联》行世，兹录其尤雅者。

　　随州喻云岩广文，司铎谷城，深于经术，卒于官。其友某挽以联云：“欲追旧梦已依稀，与君上下襄江，短别十年，长别千古；不为交情方痛哭，数我生平老友，经师易得，人师难求。”情见乎辞，想见喻君品望。

　　温壮勇公绍原，字北坪，坚守六合，城破，閤家殉难，僚属皆死之。或传有挽公一联云：“不请兵，不请饷，不请功，以一旅义师，御四围强寇，铁铮铮好男子；或死忠，或死孝，或死节，举全家骨肉，殉满县生灵，风惨惨有余哀。”可作一篇忠义传读。

　　《申报》云：联句之长者，滇南大观楼一百余字。今湘阴徐海宗茂才挽楚妓湘云，其联多至二百五十字。亟登之，以质赏音。其联云：“试问十九年磨折，却苦谁来？如蜡自煎，如蚕自缚，没奈何罗网频加，曾语予云：君固怜薄命者，忍不一援手耶？呜呼！亦足悲矣，忆昔芙蓉露下，杨柳风前，舌妙吴歈，腰轻楚舞，每值酡颜之醉，常劳玉腕之扶，广寒无此游，会真无此遇，天台无此缘，纵教善病工愁，怜渠憔悴，尚恁地谈心永夜，数尽鸡筹，怎能忘袅袅婷婷，齐齐整整；不图两三月欢娱，竟抛侬去！问鱼常杳，问雁常空，料不定琵琶别抱，然为卿计，尔岂昧夙根者，而肯再辱身也？若是，殆其死乎，至今豆蔻香消，蘼芜路断，门犹崔认，楼已秦封，难招红粉之魂，枉堕青衫之泪，少君弗能祷，精卫弗能填，女娲弗能补，但愿降神入梦，舆我周旋，更大家稽首慈云，乞还鸳牒，或有个夫夫妇妇，世世生生。”

　　甘太史守先，惑伶人宝珠，抑郁而死。友人挽额云“珠斗光韬”。联云：“是天上谪仙人，偶现昙花，那堪忆绝代风流，连番星使；乃玉皇香案吏，还归正果，何必恋浮生富贵，逝水年华。”措语蕴藉，不露形迹。

　　唐炳由翰林改官桃源县令，殁后，有挽之者曰：“天上谪仙，此去依然参桂籍；人间隐吏，今来何处坊桃源。”人皆称其雅切。

　　安东嵇佩之先生，以拔萃应乡试十六次，屡荐不售，殁时，徐耐堂孝廉挽之云：“天上无文，为白玉一篇，呕出心肝烦李贺；人间何事，向丹霄万里，叫开阊阖哭刘蕡。”八百孤寒诵之，不下泪者鲜矣。

　　吴某丧妻，止遗一女。次年，吴亦卒。岳翁挽之云：“昔日幸乘龙，心伤一现昙花，圆缺已随天上月；今朝悲化鹤，肠断半帘秋雨，凄凉空对掌中珠。”其友人某，适接家信，胞兄遇贼，閤门殉难，而吴适卒，乃挽吴云：“我亦有兄，二千里噩耗传来，痛父子祖孙，各完亮节；君胡不寿，四十日壎篪甫叶，感生离死别，同抱伤怀。”盖吴兄新自京师来，甫四十日而吴卒，故云。

　　安东张某，就医淮上，于旅馆中遇朱姓，接谈甚契，遂延朱为西席。后朱至张家，三日而张卒，朱挽之云：“见我便倾心，想当时驿馆论交，折柬订为童子传；与君刚觌面，痛此日华堂永别，受餐空叹主人贤。”清空如话，对联中极好境界。

　　安东石芾南孝廉寿棠挽内云：“望子成立，望孙成立，宿愿难酬，泉壤也应含涕泪；事姑未终，事夫未终，真心不死，梦魂依旧绕庭闱。”语语真挚，想见荀粲神伤。

　　吾乡戴涧邻槃，以孝廉服官于浙，由知县洊升观察，有政声。其卒也，韩叔起挽之云：“两浙东西，二千石循声卓著；大江南北，四十年同谱无多。”可谓清切不浮。

　　又，吾乡蔡云峰嵩年，卒于袁州太守任。赵季梅挽之云：“秋赋忝齐年，犹忆公车同北道；春风勤布化，空留德政在西江。”语意与韩作略似。

　　有人于逆旅遇一诸生，议论甚洽，遂延至家，为童子师。适馆授餐，甚相得也。惟其人习庄老，言小有不合耳。后某卒，此生挽以联云：“知己如君，千里论文交已固；达人似我，一时闻讣泪偏多。”语甚切至。

　　吾乡方氏母，以守贞至百岁，其嗣子请于朝，得旌建坊，有司表其宅曰：“钦旌贞寿之门。”后三年卒，有挽之者云：“帝曰钦哉，百年为寿；母也天只，五世同堂。”其言质而不文，而莫之与京矣。

　　曾文正挽胡文忠公太夫人云：“武昌居天下上游，看郎君新整乾坤，纵横扫荡三千里；陶母为女中人杰，痛仙驭永辞江汉，感激悲歌百万家。”阔大恳挚两兼之矣。又挽贺母谢氏云：“柳絮因风，阃内先芬堪继武；麻衣如雪，阶前后嗣总能文。”挽胡母时年九十三岁云：“元女大姬，祖德溯二千徐载；周姜京室，帝梦同九十三龄。”挽江西帮办刘公云：“五载共兵戈，地下知心王壮武；万年歆俎豆，沙场归骨马文渊。”挽李勇毅伯续宜云：“我悲难弟，公哭难兄，旧事说三河，真成万古伤心地；身病在家，心忧在国，弥留当十月，正是两淮平寇时。”挽孙文节铭恩云：“以文来，以节归，毅魄常留两江上下；因孝黜，因忠死，苦心可质百世鬼神。”挽袁端愍甲三云：“属纩寄箴言，劝我勉为范宣子；盖棺有定论，何人更议李临淮。”挽戴文节熙云：“举世称画师，无人识为血性男子；上界足官府，知君仍作供奉神仙。”挽马端敏新贻云：“范希文先天下而忧，曾无片时暇豫；来君叔为何人所贼，足令百世悲哀。”挽左青士辉春云：“使青士有年，欲安天下今谁属；忧苍生成病，未定江南死不归。”挽易临庄太守良干云：“邓禹少从戎，壮怀欲吸西江水；终军虽遇害，毅魄犹歼南越王。”挽凌紫巘孝廉玉成云：“曰归曰归指故乡，岂期露宿风餐，便为异域招魂客；有弟有弟今诗伯，从此孤儿寡妇，付与天涯急难人。”挽刘詹岩殿撰绎太夫人云：“七州团练使，八座太夫人，爱日忽颓，乡里荣哀天下羡；哲嗣名状元，曾孙新进士，文星环绕，高堂福寿古来稀。”挽黄子寿太史夫人云：“得夫子为文学侍从之臣，虽死何憾；观人言于父母昆弟无间，其贤可知。”挽罗壮节公自杭归葬宿松，时黑龙江骑兵方到，文正率兵往迎，赠联云：“孤军绝外援，差同许远城中事；万马迎忠骨，新自岳王坟上来。”

　　吾乡赵生寿保，年二十余，以微疾卒，临危时，求仙方，用笔头数枚为药，弗瘳。其师傅周霖广文遇昌为联挽之云：“幸传薪已度金针，何期琼榜未登，好学偏教成短命；闻求药犹吞彩笔，岂是玉楼再造，修文必欲试长才。”沉挚清新，兼擅其胜。

　　徐彝舟太守，挽联尤佳，仅记二副。挽琦侯善云：“汉家丞相，唐代名公，只此报国一心，感动六军皆雨泣；万里封侯，八州作督，讵意出师两载，仓皇五夜竟星沉。”挽同办团练之以立夏日死者云：“壮岁逞良才，听粤西笳鼓声声，曾团练三千义士；晚年归净域，伤研北琴书寂寂，恰送完九十春光。”

　　阮晋朋挽曾满帅联云：“有难兄岂无难弟，溯当年一门赴敌，刚成垂就之勋，将星陨矣，哭部曲以同声，至今江水长流，淘不尽英雄遗恨，存为柱国，殁作神明，纬武更经文，史笔千秋光列传；首立德其次立功，痛尔时半壁连营，未底中兴之盛，宦迹萧然，登高台兮凭吊，何处天花乱落，再来听法苑清谈，土仰宗师，民歌父母，感恩并知己，心香一瓣奉先生。”挽海分司徐公封翁云：“官山府海，卜大夫国尔忘家，居然严父兼师，骑鹤甫来游，三月烟花重回首三月由扬州就养；纬武经文，苏长公孙又生子新得重孙，正拟邠民称寿，椎牛致祭，百年风木太惊心。”挽睢宁广文尹公高佑云：“立身在夷惠间，用不尽其才，空传梓里英名，蓿盘宦迹；觌面有关河阻，悲来疑是梦，犹记弹棋赌胜，纵酒称雄。”挽序庭兄云：“浙江潮三日不来，戚里尽吞声，矧余图报未遑，为辱多应惭鹤舞；扬州月二分无赖住扬州，寒闺伤永诀新纳宠，愿此嗣孙焉托，孔怀何忍赋鸰原。”皆有气势，不可拘以绳尺。

　　吾乡任兰洲先生承敬，居县学旁。某年，其子入学，而任旋卒。伯兄挽之云：“风冷钓台，重归仙籍；宅依黉舍，递发书香。”

　　唐鹤九挽曾季帅云：“秀才肩半壁东南，方期一战功成，挽回劫运；当世号满门忠义，岂料三河痛定，又陨台星。”季帅在军，劳瘁甚于常人，恤典之优，良无愧色。此联见《曾文正家书》。

　　甲申重九，宫保张振轩树声薨于粤东，《申报》所载挽联甚伙，录其尤者。张之洞云：“代公惭武库之才，岘首哀思，片石人怀羊太傅；报国示据鞍可用，壶头瘴疠，明珠天监马将军。”彭玉麔云：“时事正艰难，方期共扫狼烟，百粤河山坚壁垒；军民深爱戴，讵料长辞羊石，满城风雨送旌旗。”倪文蔚云：“从戎贝水，作宦珠江，十七年踪迹相亲，自惭奉职才疏，片牍反贻知己累；辨谤无书，出师有表，三四月形神交瘁，此际盖棺论定，九重应鉴荩臣心。”龚易图云：“云撼大星沉，民思遗爱，军感旧恩，马伏波功竟壶头，兴谤无端生薏苡；风澄南海静，公定成规，我怀知己，羊太傅碑留岘首，登高何处奠茱萸。”瑞璋云：“淝水起风云，仰当年帕首鞾刀，威震两洋，汝颍信多生豪杰；禺山动星斗，痛此日壶头壁垒，爱留百粤，伏波犹未尽勋名。”萧韶云：“数载寄帡幪，备承置腹推心，三生石上精神契；中流资砥柱，何意鞠躬尽瘁，五丈原头星宿寒。”蒋泽春云：“力疾甚艰难，慷慨誓师，大海波澜神并壮；推诚率僚属，感恩知己，满城风雨涕交零。”方耀云：“九陛重筹防，外患方殷，瞑目难忘天下事；两番临节钺，大星忽陨，鞠躬未尽老臣心。”余大胜云：“功名独有千秋，安危环海资元老；朝野都为一哭，风雨珠江落大星。”李文田云：“独惭倾盖论交，当时辱采虚声，谬以邹阳为上客；太息酬恩何地，此日周行战垒，终怜诸葛是奇才。”叶衍兰云：“帷幄旧勋名，狮海投鞭，壁垒屹成山岳势；招摇敛光采，凤庐归旐，岩疆愁听鼓鼙声。”陈宗侃云：“风谊最难忘，念先人忝荷下交，荐牍仰鸿文，盛节允堪追北海；勋名应不朽，叹此日遽归上界，干城留虎旅，雄师长与镇南邦。”

　　苏州顾衡芷少尹远成妻沈氏卒，伤痛弗胜，作悼亡诗十首，哀艳动人。徐铁孙观察挽以联云：“美玉褫颜，明珠晦色；宝瑟永谢，瑶台顿倾。”盖集选句也。周仲墀太史见之，谓徐曰：“联语诚佳，惜硕腹庞颜者不相称耳。”盖沈伟躯巨趾，才与貌违故也。

　　常熟蒋伯生大令因培，语喜诙谐，罢官后，至粤东就蒋砺堂相国之召。相国偶语蒋氏宗派，答曰：“蓬门不敢妄附华胄。相公乃《水浒传》中蒋门神苗裔，余乃《金瓶梅》中蒋竹山之后嗣也。”相国大笑，不以为忤。后相国总制三吴，以谴责殁于山左道中，客散宾逃，无人吊唁。大令内不能平，为联以吊之曰：“门前但有青蝇吊；冢上行看大鸟来。”语虽激烈，而情形恰合。

　　嘉庆时，某公巡抚粤东。广州有洋商某，素无行。殁后，其子赂所亲，为之呈请从祀乡贤。某公遽以入告，舆论哗然。刘三山孝廉刻《草茅坐论》一书，起而攻之，刘讼得伸，而干吏议以褫革。刘没之日，王笠舫大令挽以楹帖云：“草茅坐论成千古；文采风流少一人。”不作激烈语。

　　潍县陈刺史，佚其名，官全州知州。咸丰丙辰，土寇破城，陈死之。事平，柩回里，道出韶州，守斯土者为其弟觉民应聘，设祭于城西光孝寺。汪美生代郡中僚属撰挽联云：“先轸此归元，料晋绛英灵，飒爽弓刀能杀贼；常山悲喋血，仗平原家祭，苍凉旌翣与招魂。”语意悲壮激昂，可吐英雄之气。

　　咸丰乙卯，徐铁孙观察拒贼严州。六月，战于渔亭，官军溃，观察死之。樊昆吾上舍哭而赞之曰：“嗟汝铁，一何烈！提孤军，捍全浙。师可溃，鼓不绝；援可亡，战不辍。手斫渠魁宝刀折，渔亭痛洒晶晶血。壮哉先生真是铁！”闻者莫不破涕为慰。复作一联挽之云：“自伤白首亡知己；我为苍生哭此人。”亦雄杰有生气。

　　包子丹次子晓村上舍，娶吾乡严子良广文浚女。戊辰春，晓村患病甚笃，几不起。严氏割臂，和药以进，乃得生，而晓村不知。后数年，仆妇漏言，事方著。未几，严氏即因此病殁。亲族视殓，具见瘢痕。郡中绅士具公禀上大府，吁求奏请旌表，余亦列名。己卯三月奉旨：“包严氏，准其旌表，礼部知道。钦此。”天语褒嘉，光及泉壤。晓村又以故实绘为图，求名流题咏。盖晓村意不能忘，久而不逾也。尝记其挽联云：“十余年结发情深，共苦同甘，为我弥留曾割臂；卅一岁委身仙逝，风凄月澹，与儿痛哭最伤心。”呜呼！亦可悲已。

　　吾友李君策勋，英才卓荦，年二十一卒。余同案友陈铁峰壬龄挽之云：“畏友夙推君，羡早岁驰名，仕路腾骧应有日；才人偏不寿，纵遗书可读，藐孤成立是何年。”李之子乃陈之婿，宜乎言之沉痛也。其子年弱冠果中式，而亦早卒，天之相待何其酷乎！

　　吾友赵薇亦克柔挽女云：“母疾汝方忧，岂知母愈汝亡，一纸讣音驰远道；我来尔甫娩，讵料我留尔去，两行老泪洒空帏。”语意沉痛，令人不忍卒读。

　　吾乡张庚民先生敩设教四十年，门下士半取科第以去。先生以明经老，而耆年硕德，士林矜式。其子镜湖工郃振金入翰林，先生乃卒。邹公眉挽之云：“交谊感忘年，况两世从游，幸出大贤门下；文章垂不朽，更一经裕后，已读中秘书来。”语句自然，不假雕饰。

　　吾乡厚怀陈公，乃铁峰曾祖，乾隆年间与千叟宴。殁后，有扬州人同赴千叟宴者，为联挽之云：“年过八旬，忆京华同侍，鸠筇天上，叨陪千叟宴；路通一水，怅瑶岛先回，鹤驾云中，定列众仙班。”

　　吾乡蒋桂岩与茅醴波孝廉本泉相友善。蒋之卒也，茅为联挽之曰：“未了事犹多，君到九原难瞑目；才归人遽杳，我过三径倍伤心。”

　　真定王某挽妻云：“顿唱离鸾一曲，看依然荩箧翻空，枉相期富贵团圞，十四年来成幻梦；何妨跨鹤同归，只难舍萱帏健在，但招挈伶仃儿女，二千里外哭秋坟。”又其侄，素奉佛，居母丧，以三月暮卒，王挽之以联云：“痴心犹作往生观，便证到莲邦，已是人间惨别，况恒存疢疾，若有隐忧，从今玉树长埋，赌墅更难支半局；转瞬竟成终古恨，任歌残楚些，莫招地下吟魂，剩屺岵新哀，孀孤孑影，毕竟昙花空现，沾襟累我哭余春。”二联悱恻缠绵，亦工亦雅，不愧才人手笔。

　　有人丧子，媳有遗腹未生，为联挽子云：“生汝已四十年，讵料伤心先哭汝；抱孙作万一想，可能遗腹竟生孙。”语句惨绝，令人不堪卒读。

　　光绪十年，江苏学使黄公体芳创立南菁书院于江阴，专课经古文辞。大江南北，英才赴试者云集。其时，主讲者为云间张啸山先生文虎，先生博学多才，著述极富。光绪十一年春，遽归道山，多士失所景仰，献挽联者甚伙。今录其尤者，如上海葛士浚云：“瓣香在苏长公，寡欲多闻，相国当年一知己；易箦同薛夫子，儒林文苑，名山此日两传人。”盖其时金陵山长薛慰农观察时雨亦捐馆。“薛夫子”用来入妙，可谓巧合。于鬯云：“从早岁东西奔走，才赋归来，又撇了故乡子弟；合大江南北菁英，一时低首，也算得满目儿孙。”盖先生得子晚，没时尚未抱孙也。张尚纯云：“公真当代师儒，不仅梓桑沾化雨；我本私淑弟子，窃随桃李哭春风。”沈祥龙云：“亲先生十余载道范；失吾郡二百年经师。”何长治云：“虚静天随与可；著述年少亭林。”观此数联，先生为人可想见云。

　　上虞许齑生正绶，以进士历湖、严二府教授，著有《重桂堂集》行世，其《外集》则皆对联。如挽杨层山云：“君为今人，实为古人，数十年风流雅量，春树暮云，无限深情俱一梦；我非益友，却非损友，六百里雪夜归程，素车白马，自怜此泪亦千秋。”仪徵张芗谷，以湖州副将调剿宁波海匪，没于王事，许挽之云：“帝曰汝嘉，念血战吴淞，翠羽加冠膺懋赏；天乎莫问，痛魂归苕上，素车酹酒哭将军。”挽杨次山云：“绕膝罗卅四人，成世上富贵神仙，超然高举；回头别十三载，忆园中禽鱼花木，渺矣前程。”挽某云：“贤书五十二年，允推前辈；宦绩七千余里，剩有清名。”挽杨小东同年时官浙江运使云：“两浙重储胥，奈鹾纲疲敝，军饷频烦，几费分薪，到此难为转运使；十人分治谱，或故里言旋，道山远返，仅存硕果，那堪又失老同年。”

郁离子

集句

　　楹联集字集句，事半功倍，然苦难脱俗，《丛话》所载，亦不尽佳。兴化成君子青，能书者也，寄我集句联，皆典则可诵。如集《西岳华山碑》字云：“虞夏商周文字古；河岳日星仁寿长。”“秦汉堂宇，吉祥文字；山泽风度，安乐神仙。”“道德神仙，长享嘉福；吉祥文字，克相瑶光。”“川岳精灵，长昭明德；年岁康乐，万事嘉祥。”“云行雨施，山泽通气；礼崇乐奏，圭璧垂光。”“南国兴歌，修其礼乐；西京明诏，重在农桑。”“玉帛圭璧风度；日星河岳文章。”“精鉴存秦汉时物；立品乃神仙中人。”“秦碑汉刻有损益；春风秋月无古今。”集《石门颂》字云：“上德若谷；贞雅以方。”“文章本贞雅；道义守中和。”“道德文幸世济美；龙门积石永垂光。”“揆往卓今以知世；奉魁承杓而为文。”“贞石美玉光魁斗；深山空谷磐龙蛇。”“文不喜秦汉而下；士必登公辅之堂。”“达人之言必清丽；君子所守在中和。”“剌过拾遗，荣名休丽；卓今揆往，贞雅以方。”“登山临渊，涂路纪异；贞石美玉，磨厉弥光。”“奉魁承杓，豫识难易；卓今揆往，辅世纪纲。”集诗云：“东风吹开锦绣谷；北窗高卧羲皇人。”“放使干霄战风雨；浩如沧海吞江河。”“奇峰秀岭待弹压；丹经剑诀更精神。”“诗人猛士杂龙虎；笑谈謦欬生风雷。”“顾视清高气深稳；领取古法生新奇。”“周鼎汤盘见蝌蚪；清都太微望冕旒。”“纸穷掷笔霹雳响；字瘦忽作蛟螭僵。”“青枫白鸥付心赏；苹风荷雨洒面凉。”“紫燕黄鹂韵桃李；青山白云为枕屏。”“银钩玉唾明玺纸；紫盌铺粟盘龙茶。”“山川清明草木静；烟云舒卷水墨图。”“云山得伴松桧老；怡亭看篆蛟龙缠。”“飞电流云绝潇洒；银钩虿尾烂箱籯。”“袖中止有南风手；世上羞为西子颦。”“清风明月本无价；黄柑绿橘纷有加。”“用违其才志不展；笔所未到气已吞。”“纸窗竹屋深自暖；甎炉石铫行相随。”“清风明月本无偿；吉金乐石恒延年。”

　　江宁藩署，本中山王旧邸，署中有楼，奉王像，侯东洲集唐为联曰：“邸第楼台多气色；宗臣遗像肃清高。”语意不粘不脱。

　　安东胡石林先生卒，秀水高伯平集《胡安乐襄侯碑》以挽之，颇肖其生平，不但以集句见长也。其联云：“实而不模，静而不滞；约之以礼，守之以恭。”

　　“恭敬撙节，退让以明礼；刚健笃实，辉光而日新。”成句也，而字究嫌添设，不如康乐和亲安平为一书。

　　集禊帖联今已习见，不如集《圣教序》、《多宝塔》为新色，尝见集《争坐位帖》为联云：“不如意事常八九；可与人言无二三。”

　　烟室有集句联云：“重帘不卷留香久；短笛无腔信口吹。”工切之至。

　　吾乡望族首推赵氏，聚族居江边之大港镇，有二万丁，文武科第不绝，盖系出赵宋南渡居此。其地面江背山，风景绝胜。堪舆家过此，必叹诧累日。宗祠宏敞，甲于江南。祠中藏有艺祖以下帝王像，由大港迁出居城及各省者不可枚举。吾郡太守赵粹甫佑宸，亦大港裔也，莅任日谒祠献联云：“虽有周亲，不如我同姓；谁谓宋远，率乃祖攸行。”

　　山阳丁俭卿先生六十双寿，子孙已繁盛，一时馈楹联者极多。何子贞太史联最佳，云：“著书多岁月；举案绕儿孙。”又于某年筑一园，名半亩园。落成时，何太史赠一联云：“莫嫌老圃秋容淡；为有源头活水来。”用古自然，不愧名士手笔。

　　彭雪琴尚书，奇人也，有登泰岳联云：“我本楚狂人，五岳寻山不辞远；地犹鄹氏邑，万方多难此登临。”时粤捻二寇方炽也，想见落笔时蒿目时艰，澄清天下之概。

　　有人卜宅，左为驿馆，右为妓馆，署于门曰：“老骥伏枥；流莺比邻。”吐属风雅，以集句论，亦极工妙。

　　《海山仙馆丛书》取裁甚博，《知不足斋》后丛书以此为最。其馆在番禺荔支湾，门口树一联曰：“仙人旧馆；海上神山。”集句极为自然。

　　《桐阴清话》曰：嘉应李秋田光昭配某氏，号红兰馆主人，工集句，取禊帖集楹联数十副，为一时传诵。余记其尤雅者，如：“万年觞有清和气；一品集无时世文。”“老竹当风生古趣；幽兰临水抱闲情。”皆流利可喜。

　　李碧玲孝廉，侨居佛山。咸丰甲寅，土寇起，毁其居，事平重葺之。落成之日，署一联于门曰：“修我墙屋；反其旄倪。”可谓天然。

　　仁和周善夫达权，少习举于业，两试不售。改习钱幕，一年学成，师谢弗及，才大心细，名动上游，一年恒兼数馆。性情谦抑，尤好为善举，幕友中仅见者也。家设乩坛，一日，云英侍者降，自言俗家，姓何，纯阳之徒曾孙，称纯阳为太祖师。索笔作书，书法极娟秀，赠善夫联曰：“无可无不可；有为有不为。”盖恰肖其为人。善夫工书法，尝集书谱字为联，各体咸备，梓行于世。今录其尤者于下云：“绛树青琴，殊枝共艳；随珠和璧，异质同妍。”“古不乖时，今不同弊；言必中理，下必有由。”“花好月圆人不老；情深调合曲初成。”“南极经天列河汉；北辰出地总枢机。”“一言一行，俱成雅范；千春千秋，乐同大椿。”“信道有三乐；传家止一经。”“同心一语有芳意；鼓翼三更非恶声。”“大智若愚，大巧若拙；小过易积，小善易为。”“温柔无过于三雅；强项而今犹一官。”“先众人以劳，无智愚多归所用；后天下而乐，在士夫宜有此心。”“子规声外音书至；丁字阑前芳草齐。”“弥勒无言成笑悟；文殊有得兄心传。”“箫史直超无欲地；琴高飞上有情天。”“少不如人今老矣；善且罕为况恶乎。”“虫声四壁秋无际；花叶千重春有涯。”“安石文章本奇绝；子由词赋尤清真。”“夏云如墨风随至；秋草微黄雁到初。”“花前薄醉偶然得；身外浮名何足论。”“生慕南阳八百树；间临大令十三行。”“奇花异草神仙地；黄叶疏林处士家。”“绛雪满庭风送去；疏林一塔月移来。”“六合之外置不论；三代以上犹可知。”“一尊对月三人足；尺素双鱼两地心。”“其人深于诗书易礼；所居小有花木亭台。”“风情导江，月华胜露；秋林入画，春阴似年。”“七十子之徒，未闻性与天道；三千年以后，乃分理学文章。”又就字集唐，尤徵巧思，如云：“浮天散飞雪【虞世南】；高义薄层云【杜甫】。”“心尚一何远【王维】；身贵不足论【杜甫】。”“微波有恨终归海【薛逢】；流水无情自入池【白居易】。”“好风相从，流水今日；可人如玉，明月前身【司空图】。”尝鼎一脔，可知全味，欲窥全豹，自有《书谱集联》一卷行世。

　　宣化钟西耘德祥，书法冠绝一时，著有《集古联句》一卷。仁和葛理斋元煦梓以行世，集隘不能遍载，仅择其尤者书于后。如集《禊帖》字云：“毕觞娱天，内有至乐；迁文间世，后无齐能。”“一水抱竹，无有世趣；万山当户，欣然静言。”“天文地文，在目所遇；无极大极，如日之初。”集《争坐位帖》字：“应时尝此泽鱼尺；对爵欣然人月三。”“十里晚烟横路出；三更明月入堂深。”“谓天盖高，尊无二上；以文会友，立则参前。”“六一积书，欲守二犬；百里用相，不卑五羊。”集宋人句云：“相逢一笑无余事；得意如公有几人。”“世情阅尽忘今古；烟雨春来入画图。”“开轩临水弄长笛；明月入户寻幽人。”“思流河汉波澜活；坐觉乾坤器度宽。”集苏句云：“庭下已生书带草；袖中知有钱唐湖。”“无数云山供点笔；且将墨竹换新诗。”“晚觉文章真小技；不妨尊酒寄平生。”集杜句云：“秦城楼阁烟花里；巴陵洞庭日本东。”“似闻昨者赤松子；独坐自是商山翁。”“金钟大镛在东序；淡云微雨过高城。”“不比凡马空多肉；此时骊龙亦吐珠。”集黄句云：“小雨藏山客坐久；长江接天帆到迟。”“心持铁石要长久；胸吞云梦略从容。”“诗人昼吟山入座；遥夜无声月上廊。”“石岩嵌空自宫室；夜月洗耳听潺湲。”“园中鸟语劝沽酒；窗下日长宜读书。”皆天衣无缝，不露痕迹。

　　许齑生《重桂堂外集》有集《千字文》为楹帖，自四言至十余言，各体咸备，且集字既成，仍合成经史成句及格言与诗句，实属巧不可阶。联共千副，集隘不能广，登载各体数联，以供尝鼎，欲窥全豹，自有《重桂堂外集》刻本行世。如四言云：“师出以律；谦尊而光。”“古之道也；天何言哉。”“冬日可爱；大雨时行。”五言云：“史公游侠传；庄子大宗师。”“国以民为本；心之官则思。”“良田无晚岁；令德唱高言。”“过溪分野色；移石带云根。”七言云：“书法有精神者贵；道心以谦让为高。”“圣王在上来仪凤；老子之道其犹龙。”“此地可容千亩竹；其人能读五车书。”“岩石生云飘竹舍；溪楼引月入梧阶。”“吉人为善日不足；廉士居官月有余。”“此中空洞本无物；世上驰驱别有才。”八言云：“身守四箴，政尊五美；书通八索，志在千秋。”“王逸少书，顾长康画；任公子钓，嵇叔夜琴。”“诗有仙心，方能远俗；酒为欢伯，可以陶情。”“福禄攸宜，大有庆也；诗书得益，不亦说乎。”“大道犹龙，和声鸣凤；虚怀若竹，静气如兰。”“游建章宫，千门万户；集艺文志，诸子百家。”“乔木千寻，凌云直上；黄河九曲，从天而来。”“绛县老人，不知年岁；青州从事，大好酒名。”“体大思精，为天下士；功高名重，作地行仙。”“才子之文，行云流水；生平所学，诚意正心。”九言云：“多闻见，阙疑殆，慎言行；居处恭，执事敬，与人忠。”十言云：“宗庙之仪，践位行礼奏乐；君子所畏，天命大人圣言。”十二言云：“唐虞夏商、周秦汉晋，历朝有史；德行言语、政事文学，圣门之贤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