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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嗢噱联话》民国·曹绣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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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2-11-4 08:09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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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书简介
  《嗢噱联话》为民国时期曹绣君所编著《游戏文学丛刊》之一。全书共分八类,分别为《姓氏嘲谑录》、《小字录》、《混号录》、《伶官谲谏录》、《相字验存》、《嗢噱词话》、《嗢噱诗话》、《嗢噱联话》,每类前有编者自序。1931年由上海文明书局出版发行,全书共分二册,624页。录校采用中国国家数字图书馆PDF阅读版本,全部采用简化汉字并添加新式标点,对部分通假字则保留原貌,不做修改。


自序
  十年前,予尝有《敝帚斋联话》之辑,散见报章。四方朋好,亦复闻声见饷,诙谐可喜之作,往往而有。频年心力所注,渔猎滋多,不忍辛苦鸠辑之为烟飞灰烬也。略加理董,斐然可观。虽间有圭角太露,伤于忠厚者;亦有掩抑示意,伤于纤佻者,而在弦斯发,要非无因至前。此类翰墨,清季名宿最为擅长,每一循览,辄为忍俊不禁,而于劝惩之旨,亦复不背。汇而存之,亦言者无罪,闻者足戒之意也。


嗢噱联话
  前清年少蓄须者,只有医生一界。盖不如是,不足表示其老成练达,人或疑我于此道非三折肱也。民国成立,此风遂普及矣。吾友汪君处庐、朱君染尘,皆是也。旋蓄旋剃,恬不为怪。虽曰一身自由,是岂不可以已乎!不意嘉善有汪君者,以于思于思之面目可憎,竟拟定剃须礼节,并发观礼券,于某日实行;同时复有王君者,亦有同一之主张,无独有偶,斯亦奇矣。汪君名承圣,年甫三十,即行蓄须,岁余已颁白,未免顾影自憎。同人逆知之,爰特定剃须礼节,涓吉某月某日,假座城内东园举行。一时阖邑轰动,诧为得未曾有。并有好事者贺以联云:“君子率真,务存面目;丈夫标异,何惜须眉。”又联云:“绕颊鬑鬑,生憎老气;临风濯濯,瞥睹春光。”前联古朴可诵,后联参以词藻,便觉风华掩映。斯时有王君者,与承圣年相若,亦以须似猬毛磔之不雅观也。闻风兴起,愿附骥尾,并自撰一联贺之云:“我本过来人,迭次伐毛,未改于思故态;君真后起者,这番杀草,相期痛绝祸根。”左萦右拂,推陈出新,吾知须眉入古者见之,当亦掀髯一笑也。惟礼节单及观礼券,未得寓目,不能一扩眼界耳。

  钮中将惕生,革命巨子也。壬子夏,续娶某女士为室。杨了公居士贺以联云:“不破坏焉能进步;大冲突乃有感情。”笔舌互用,语妙双关,竟体用新名词,犹为余事。尚有一屏幛,亦为了公所赠,则为“饮中将汤”也。中将汤为日本女科名药,善戏谑兮,不为虐兮。此等幛语联语,足以开人无数心胸,宜一时见者,莫不抚掌不置云。

  某年余归乡展墓,族兄敦大以题水车联请。余忆制艺评语,戏集三联以示之。其一云:“出没回翔,头头是道;汪洋恣肆,滴滴归源。”其二云:“款款深深,双管齐下;洋洋洒洒,一气盘旋。”其三云:“格局浑成,得心应手;气机流畅,推陈出新。”句虽欠工,而语涉诙谐,脱尽窠臼,或可博读者轩渠乎?

  北妓刘文卿姿色绝佳,惜性太傲岸,往往盛气凌人。虽假母蒋氏屡督责之,亦不知悛改。新安吴某独怜之,流连妆阁仅期月,掷缠头五千余金,文卿视之蔑如也。一日,吴某赠以联云:“情生文,文亦生情;我怜卿,卿须怜我。”旁缀一短跋云:“我怜卿,自属分内事;卿怜我,尚在悬望也。”见者粲然。

  俗传麻雀牌肇于甬人陈鱼门,余初疑之。嗣友人张君为余言,当英人占定海时,鱼门适办渔团,因变马吊之法为麻雀牌,欲使渔人习此,不至离散耳。张君与康祺善,康祺为鱼门之侄,此说或可信也。鱼门嗜麻雀,年八十余得一土妓名黄梅者,尤钟爱之。殁后,有人戏赠挽联云:“白板中风今绝响;黄梅细雨暗伤神。”寥寥十四字,无字不工,灵心慧舌,将所谓“神妙欲到秋毫颠”者非耶。鱼门名政伦。

  讽刺语出以调侃,最是怵目惊心。某家奉药王、财神共一龛,倩名士撰联,走笔书云:“纵使有钱难买命;须知无药可医贫。”十四字潆洄往复,宛有宜僚弄丸之概,尤妙在语带嘲谑,仍能一丝不溢。因忆曩年韩君诵某处财神联,亦颇诙谐,亟录于后。联云:“果然冷面寡情,这才是守财奴,倒要与他几个;若使扶危济困,竟成了耗财鬼,休来想我分文。”

  文章自古无凭据,见智见仁,有何标准?联语亦然,即如某县署联云:“得一日闲,且耕尔地;无十分直,莫入吾门。”措辞何等肫挚,无意识之少年,偏目为荡妇语其所私,思想虽佳,无乃谑而近虐乎?

  顾名士朴斋,磊磊落落,不羁才也。每一涉笔,饶有风趣。犹忆其挽某茂才联云:“去年在棘闱里,今年在棺材里,两个中秋,两样过法;有命到泮水边,无命到云路边,一场大梦,一笔勾消。”盖某茂才于中秋日谢世也。俗不伤雅,端推此种。

  黔人柴桢,曾任常德太守,政声卓著。寻迁浙江盐运司,与盐政全德积不相能。全德以莫须有事陷之,竟服大辟。有不平子撰联讥之曰:“柴也愚,无罪而就死地,是为过矣;德之贼,不仁而在高位,亦曰殆哉。”集四子语如自己出,不知尔时全德见之,亦面热汗下否!

  南汇吴白华总宪省钦,工诗文,由编修累官左都御史。嘉庆间楚教匪乱,秀水王仲瞿孝廉昙,能作掌心雷,白华力荐之,以诞妄夺职。闻其典试浙江时,大不理于口,二场经题中,复讹数语。儇薄子遂析其名字嘲之云:“少目也知文字,却笑题中偏有目;欠金那得功名,请看榜首便挑金。”解元乃汤敦甫金钊也。敦甫官至史部尚书,卒谥文瑞。

  又闻白华视学湖北时,亦有人撰联云:“欠金休得登高第;少目何曾识妙文。”额则“口可吞天”四字。联额俱紧扣姓名,绝不落空,虽曰游戏,亦作手也。
  余姚朱久香学士兰,立朝侃侃,风采凝然。生平不喜俗学,著有《孟晋集》、《群籍摭闻》等,皆卓然可传之作。闻视学湖北时,人有谓其舞弊者,因私撰一联云:“尊姓本非牛,个中人许多钩搭;芳名原属草,门内汉不是东西。”信手拈来,极调侃之能事,不仅对仗工致,一笔不苟也。

  毛子、水子皆南昌名妓。毛虽微麻,而愈见妩媚;水子亦艳丽绝伦,一班走马章台者,咸趋之若鹜。罗君伯诚尝戏赠毛子云:“毛犹有伦,上天之载,无声无臭;子兴视夜,明星有烂,将翱将翔。”赠水子云:“水哉水哉,胡然而天也,胡然而帝也;子兮子兮,如此良人何,如此良夜何。”集《葩经》句纯任自然,水子联尤佳,后有作者,当阁笔矣。

  “史记深入不;诗云德輶如。”“万古云霄争片羽;几人性命等轻鸿。”某太史赠阿毛联也。阿毛姿色绝佳,一时名士钟爱之,几及武王乱臣之数。某太史与阿毛,尤如胶漆。阿毛为林校书桂英侍婢,桂英亦名噪一时者。

  《灵鹣阁丛书》为元和江建霞标梓行,余尝于国粹藏书楼见之。建霞博学工诗文,其视学河南时,提倡新学,不遗余力,何以尚有撰联以诮之者?诚庄周所谓“夜行者虽自信不为盗,而不能使犬不吠”也。联云:“作文不在工,只要进得水多,从此江河将日下;买学须现票,净是挑些木偶,任他标榜自风行。
  ”
  庚子拳匪之乱,清太后及德宗蒙尘,琐尾流离,不堪名状。时有联语,颇多佳者,如云:“裕制军信神殃民,绰绰有裕;方观察敝车微服,落落大方。”又云:“罗道生利获万金,那知众口冤仇,幸生难免;石士元名倾六国,始信一方保障,惟士为能。”又云:“御膳难供,三卵充饥伤菜色;道员被害,一头示众裹蒲包。”又云:“官弃城,兵离城,未能众志成城,宜乎城破,宜乎城毁;中宝地,外争地,竟至诸邦分地,遑问地主,遑问地租。”又云:“何方弱女突如来,前充天神严肃,后接洋客殷勤,圣母翻为鸨母;各镇壮丁骚然集,方缠红带逞威,旋执白旗效顺,拳民却属妖民。”以上诸联,或以嵌字胜,或以炼字胜,无限感慨,无限悲凉,令人不忍卒读。偶一忆及,有余忾焉,末联尤趣。

  光绪间,湖北学使某按临黄州,考试合郡生员正场。因家丁殴毙饶秀才,汉苑罢市罢考,阖郡童生遍贴联额以抒公愤。时有友人录数十则示余,置之箧笥已十余载。日前检视,鼠啮殆尽,择差可辨识者录如左。联云:“学官虽贵三年有;人命非凡八属冤。”又云:“是考官,非刑官,仆子杀人谁之过;奉钦命,打人命,秀才遭厄事尤奇。”又云:“毓中丞为国捐躯,取义舍生,犹得以衅释华洋,战局改成和局;饶秀才含冤毙命,求荣反辱,更不堪身遭奴隶,文场反作杀场。”又云:“讲甚么严搜夹带,拔取真才,不过博一命恩荣,假这狗党狐群,作福作威兼作孽;就说是匪类行凶,教徒滋事,何颁到三军凛烈,顿使幽魂滞魄,含冤含泪更含悲。”额曰“草寇将来”,仪门上书六字曰:“轻命毒学肆者。”亦可见当时士人之愤懑矣。

  林提学于某省考试优拔,颇滋物议。最违士论者,为末场数千卷不加批阅。有人以朱砂笺大书一联,贴学署门首云:“头场忽提堂,二场忽提堂,六千卷不阅不批,镪飞白,眼垂青,叹多士十载寒窗,数奇终恨银钱少;拔考一串七,优考一串七,二万缗予求予取,学使肥,秀才瘦,笑鄙夫三年瓜代,满载犹嫌箧笥空。”是联虽涉嘲笑,而措辞尚不激烈,使林提学见之,当亦叹描写尽致矣。

  剧场为雅俗人共集之所,联语亦以雅俗共赏为宜,俗不伤雅,最易夺目,亦最易流传。某处戏台联云:“凡事莫当前,做戏争如看戏好;为人须顾后,上台终有下台时。”又云:“你也挤,我也挤,此处几无立足地;好且看,歹且看,大家都有下场时。”暮鼓晨钟,足以发人深省。又扬州某戏台联云:“想当年那段情由,未必如此;看今日这般光景,或者有之。”仅仅二十二字,助字几占其半,而不觉其多,真传神阿堵之笔。鄂省湖南会馆演戏,湘人周某撰联云:“事事如斯,装一般打脸挂须,偏称脚色;年年依旧,唱几句南腔北调,就算改良。”语虽粗率,却寓针砭。又某村演剧酬神,鸠工庀材,不日成一新台,戈茂才以有煞神,服公服祀之惟虔。好事者撰联云:“虚弄干戈原是戏;又加妆点便成文。”用拆字格已觉工巧,而又明点戈字以嘲之,亦可谓恶作剧矣。盖戈某本一赳赳武夫也。又清季短缩召集国会之期诏下,都中各舞台演庆贺戏各五日。台上两楹,各悬灯联。有一联云:“国会未能遽开,无可消愁,且同到这台看戏;代表业已解散,再来请愿,真不值半个大钱。”出联潇洒,下联则几如刘四骂人,万目睽睽之地,未免太煞风景。然迄今二十余年,人犹称道勿衰也。外此各联,则予忘之矣。

  新婚联最难推陈出新,思想一旧,则画眉等典,摇笔即来,阅之令人思卧。往见何淡如君贺年家子十一月新婚联云:“雪点梅花,昨夜不知五六出;灰飞葭管,新阳仅入两三分。”甚佳。盖年家子犹雏,淡如故以此戏之也,闻者咸叹为语妙双关,得未曾有。顷岁以还,亦有用新名词入联者,如安徽蒯君完婚时,何陋斋主人赠联曰:“以生殖器,布文明种子;惟交合论,现伦理内容。”语虽俊爽,究嫌伤雅。又会稽陶君与其夫人周氏,均于新学界有热诚者,其结婚时,浏阳某君赠联云:“作新新中国伦理;同造造时势英雄。”虽逊时慧宝生子,人戏为时势造英雄之确切,而炼字亦颇见自然。又某君成婚日,同学某赠联云:“娇揎红袖研生理;笑脱青衫试体操。”亦殊娇艳。又联云:“国事维艰,卧榻岂容酣睡梦;时机已熟,舞台大好造英雄。”高视阔步,不仅作新婚联观。又方某精畴人术,某同学因渠结婚,赠以联云:“形学须从三角验;测量初到几何深。”亦殊切当。

  衢州不缠足会会员余天民,于某日结婚,亲友咸集,爰极力演说不缠足之益,无如觉悟寥寥,余君大失所望。其夫人与余同志,已实行放足,同会中人各赠一联,中以毛君孑民一联为最胜。联云:“以自由树,结文明花,他年携手舞场,当倩侬亲执桴鼓;凭般若台,证菩提果,此日谈心中夜,管教卿愿拜门墙。”又某君自命维新,睥睨一切,遇年长者辄鄙为迂腐,人不屑与较也。某日与某女士行结婚礼,自撰一联书之曰:“种族强权,发达膨胀;体质压力,冲突开通。”书竟,自鸣得意,而不知此等生凑之句,似解非解,人已窃笑其后矣。又某君赠高新达新婚联云:“簇簇生新,兴高采烈;戛戛独造,达亹息深。”集制艺文批语不难,而能切合新郎姓氏,则难能可贵也。又有联云:“浅深入时,回翔出没;工力悉敌,痛快淋漓。”亦能独辟町畦,引人入胜。他如“水流花谢,时闻鸟声;柳阴路曲,是有真迹”及“芳草萋萋,兔起鹘落;残花点点,燕舞莺啼”,亦能生面别开。

  又某君赠某旦新婚联云:“安能辨我是雌雄,想华月金尊,也曾脂粉登场,为他人作嫁;毕竟可人好身手,趁椒风锦帐,莫把葫芦依样,舍正路勿由。”闻者为之莞尔,然笔端亦太尖刻矣。襄阳午峰君评为有伤忠厚,良是。

  余于逊清庚子纳粟补教职,以优游林下颇愉快,不愿赴任。先大夫亦以余少不更事,未敦促也。顾余间以事出入学署,时任吾邑教职者,为范、余二师,语余学署趣联甚多,如苏州教授李时庵恩沛自题大堂联云:“扫雪呼童,莫误今朝点卯;轰雷请客,那知昨日逢丁。”穷形尽相,大堪捧腹。萧山傅芝堂学博篯联云:“百无一事可言教;十有九分不像官。”上联谓事简责轻,下联写尽教官之状态,可谓颊上添毫。又某学博联云:“教无可教偏言教;官不像官却是官。”炼字毫不费力,而形容尽致,真能深入显出者。又某君联云:“耀武扬威,带裤打门斗五板;穷奢极欲,连篮买豆腐三斤。”嘲谑语令人笑不可仰。又某学博署花县教谕,有自嘲联云:“教官食俸,本属无多,浪费何堪,惟有单食豆腐;秀才旷课,已成习惯,认真不得,只好依样葫芦。”俗呼教官为豆腐官,故联语及之也。又联云:“案上存三五卷书,虽学难博;年中食四十两俸,不养而廉。”盖以教职每称学博,而一年四十两俸外,并无养廉银也,可谓极调侃之能事矣。

  余祖籍新安,生长沪上。光绪辛卯随先大夫返乡,明年二月二日为余授室。吾乡以是日为土地生日,人都目余妇为土地婆,余一笑置之。宣统己酉,于邓君秋枚所办之国粹藏书楼阅《广东通志》,知西宁县此风最盛。自余亦多以是日为土地诞日者,可知习俗相沿,不仅吾乡为然矣。因思土地祠联不乏佳构,汇而存之,当亦阅者所心许也。郑大令板桥如皋土地祠云:“乡里鼓儿乡里打;当坊土地当坊灵。”眼前景,口头语,冲口而出,又能使老妪都解,可谓妙绝。扬州旱门路北有灵土地庙,庙中有集句联云:“到处云山到处佛;当坊土地当坊灵。”出联为金农句,下联即郑板桥句也。又土地祠合祀夫人联云:“公公十分公道;婆婆一片婆心。”叠字妙入三昧,吾乡有土地祠处,莫不以此联书者。又民国甫立,改用阳历,民间颇感不便,有借土地祠表示反对者,其联云:“男女平权,公说公有理,婆说婆有理;阴阳合历,你过你的年,我过我的年。”颇能揭出中下社会之心理,语带滑稽,犹其余事。又汉皋土娼丛集之地莫如沙家巷,其土地祠联云:“这一街许多笑话;我二老总不作声。”写尽土地之颟顸,可谓颊上添毫,不第十四字蝉联而下,可作一气读也。又俞太史曲园题土谷祠联,自注谓父老相传曰尧皇土地,以语涉不经,略之。

  科场之事,明季即有以关节进者,至清初尤甚。顺治甲午一榜,无不以关节得幸。至丁酉,辇金载宝,辐辏都下,于是蜚语上闻,遂成科场大狱。自是稍稍敛迹,至清季亦间有闻者。每有榜发见遗之士子,即以试官之姓名或嵌入,或离合,任意成联,以资笑柄。虽信口雌黄,往往言过其实者,然亦非无因至前也。某科浙闱,正主考为李仲约文田,副主考为陈伯商鼎,时有联云:“旧有文名,李仲约无非约略;新开鼎记,陈伯商大可商量。”约商二字,联络得绝无襞襀,洵巧不可阶。鼎记,杭城钱庄名也。又某科浙闱,正主考为殷如璋,副主考为周锡恩,时有联云:“殷礼不足征,已经如瞆如聋,那有文章量玉尺;周任有言曰,难得恩科恩榜,何妨交易度金针。”殷、周二姓用四子成语嵌入,如、恩二字亦嵌得确切;至璋、锡二字,则用离合体撰成,工力与前联同,而此尤绮思巧合,一丝不溢也。又光绪辛卯浙闱,正考李端遇,副主考费念慈,时有联云:“木子公木不可言,偏于两浙有缘,无端遇合;弗贝兄弗为已甚,但有千金相赠,举念慈祥。”两名随意插入,使人不觉,自是作手。唯拆李、费二姓,究落呆相耳。又某科浙闱,正主考为乌拉喜崇阿,副主考为恽毓鼎,时有联云:“鸟不如人,只少胸中一点墨;军无斗志,都因偏了半边心。”此则但就乌、恽二姓著笔,然已恰如题分矣。以上皆浙闱事也。至会试则有某科会元,覆试时榜尾,总裁为满洲某相国及孙毓汶、祁世长两尚书,好事者戏撰一联赠之云:“万金能买会元,是传闻也,顾何以忽而榜首,忽而榜尾;八旗不识文字,亦常事耳,而况又加以老东,加以老西。”盖孙为山东人,祁为山西人也。句调圆熟,大似制艺中之束股。所谓言者无罪,闻者足戒者,是耶非耶。

  王湘绮先生诗文,清光宣间风行一时,余取而读之,信乎享盛名之有以也。光复后,袁总统慰亭聘为国史馆总裁之职,纵谈时局,率以诙谐出之。嗣闻南北冰炭,兵端将启,先生口占一联云:“民犹是也,国犹是也,何分南北;总而言之,统而言之,不是东西。”嬉笑怒骂,皆成文章。嵌“民国总统”四字,尤灭尽痕迹,妙造自然,陆剑南所谓“文章本天成,妙手偶得之”也。有以此联面询先生是否亲撰者,先生直任不辞,不顾当局之嫉忌,斯亦可谓傲岸自喜者矣。闻先生尚有数联,俱感怆时事云。

  曩闻长沙有达材馆,设于清光绪中,颇为人所訾议。或集四子书讽之云:“何哉尔所谓达者;以为未尝有材焉。”运用成语如初写黄庭,恰到好处,嵌“达材”二字,尤天然入妙。

  “八旗不识文字”一联,已如上述,然旗人中亦未尝无材,焉可一笔抹杀。即如长白青墨卿麟,衡鉴文字,夙称允当。乃督学江苏时,好事者偏撰联嘲之云:“白旗丁偏心真可怕;青瞎子无目不成睛。”窃意此觖望者过甚其词,非实录也。特造语警切,“丁”、“子”二字亦复工致,非才人手笔不办耳。

  钱牧斋,明万历庚戌探花,以诗文鸣海内。降清后,曾揭一联于门云:“君恩深似海;臣节重如山。”好事者于海下添一“矣”字,山下添一“乎”字,何等冷隽。笔挟风霜,端推此种。按牧斋诗文清季盛行,其人殊不足道。平居恒自命登黄阁、修青史是意中事。乃终明世,位不逾吏尚。入清,亦仅为礼部侍郎。厥后命修《明史》,夙愿似可以偿矣。而以黄毓祺诗词一案,被逮放归,与杨爱纵情风月,潦倒以终。犹忆其自题所居曰“逸老堂”,有滑稽子赠以联云:“逸居无教则近;老而不死是为。”刘四骂人之联,牧斋固咎由自取。然集四子语作歇后,无乃侮圣人之言乎?

  南通张峰石君博极群书,著作等身。有《雕虫集》行世,为联语与诗钟合编。中有题店肆联,诙谐百出,读之使人忍俊不禁。如药店云:“愿处处都成病世界;笑年年做了苦生涯。”出联矢人函人之意,兼而有之,“苦生涯”三字尤佳。米店云:“一世经营,为人口腹;万家饱饿,在我心头。”笔舌互用,妙有含蓄。钱店云:“此何物耶?饿不能吃他,冷不能穿他,看英俄德美意奥比萄,及各国人民,死死生生,还要为他糜血战;是真健者!有钱的媚你,无钱的求你,合顺康雍乾嘉道咸同,与今皇年号,巍巍赫赫,更教替你署头衔。”才气坌涌,信笔挥洒,起句大声疾呼,欲唤醒一般守财奴,而守财奴卒莫之悟也,悲已。又南通石港土地祠联云:“百世子孙香火;一方男女精神。”出句意亦犹人,下句则双管齐下,真滑稽之雄。盖男女有秘密事,赴该祠求之,靡不克如所愿也,可与沪上撒尿弄之财神分道扬镳矣,无惑乎土人呼为混帐土地祠也。又戏赠知府联云:“见州县则吐气,见藩臬则低眉,见督府大人茶话须臾,只解说几个是是是;有差役为爪牙,有书吏为羽翼,有地方绅董袖金贿赠,不觉笑一声呵呵呵。”知府之怪现状,和盘托出。赠知县联云:“下官拼万个头,向上司磕去;尔等把一生血,待本县绞来。”宦途中升沉发财之秘诀,被此联说尽,真传神阿堵之笔,正不得以语近俚俗而少之。
  又题火神庙联云:“想兵家得失何常,赤壁毁千军,周郎得计,曹瞒失计;笑菩萨恩仇难免,阿房归一炬,汉高恩人,秦政仇人。”“得失”、“恩仇”四字互相联络,到底不懈,迥异游骑无归者,宜一时作家皆大称许耳。

  相传纪文达府中数为庸医所误,文达恨之次骨,然亦无如何也。一日有医家踵门求联,文达乙转孟襄阳诗成联云:“不明才主弃;多故病人疏。”又集唐成联云:“新鬼烦冤旧鬼哭;他生未卜此生休。”此老诙谐,层出不穷,讵非胸中书卷繁富,足以供左旋右抽乎?文达复有集京师市招联云:“神妙乌须药;祖传狗皮膏。”“追风柳木牙杖;清露桂花头油。”“博古斋装裱唐宋元明名人字画;同仁堂贩卖云贵川广地道药材。”皆语语浑成,天然对偶。才人之笔,诚无施不可也。

  联有就文生义,若诗中之离合格,且只可言会而不能意传者,斯亦谑而近虐矣。相传硖石镇有吴、徐二姓者,俱望族也,联姻亚已有年,寻以某事龃龉,竟效赖婚之恶习,彼此公庭涉讼。堂判若何,无从探悉,只有许任伯谐联,尚能记忆。联云:“吴伯钦想入非非,毛将安附;徐元怀期逢卯卯,点尔何如。”末句气来神来,余亦涉笔成趣,会心人不在远,读之未有不哑然失笑者,其如有伤雅隽何?

  翰林二字,唐以来何等清华高贵。不意清季科举废后,牙医亦有特赏翰林者,翰林之声价一落千丈,良可哂也。依稀记得王湘绮先生有解嘲联云:“已无齿录称前辈;幸有牙科步后尘。”盖湘绮赐翰林时科举已废,是年考出洋毕业学生,有牙医某君亦特赏翰林也。“齿录”、“牙科”四字,工绝趣绝。

  又有韩伯英者,松江人,素有才子之目。只以乡闱屡试不售,遂顾而之他,纳粟为巡检,听鼓某省。侘傺无聊,爰自撰一联解嘲云:“说什么无双国士;不过是从九官儿。”倾箱倒箧,真捷痛快,不特无浮光掠影之谈,而声情激越,亦可于言外得之。

  清季江苏咨议局开幕后,有人撰联嘲之曰:“雀牌议案不须提,赌鬼颜欢,有教育界法律界数十人,竭力维持,从此空劳禁止;马褂问题何日决,旁观齿冷,费咨议局筹办处一二日,悉心探讨,临时仍复参差。”上联谓开局日副议长提此议案,有禁止雀牌一条,嗣因各议员一致反对而止。下联谓开幕前讨论会场礼节,有谓只衣马褂者,有谓衣马褂外仍须加一大帽者,争辨良久,仍莫衷一是也。“雀牌”、“马褂”,对仗何等工致,余亦灏气流行,语无泛设。

  十年前,徐君励吾撰有旧国会会场联云:“墨盒坐椅诸武器,飞舞在议事场,回首望神京,未识感伤奚似;琴囊行李又文旌,联翩到目的地,宣言为民国,几经详审而来。”又撰新国会会场联云:“往年逼散,今年乃又另招,省十二月议员俸金,算去算来,选举费依然不足;此日告成,后日姑置不论,惟四百兆国民代表,有新有旧,担负力何以能堪。”前联据事直书,“飞舞”二字气来神来;后联则端庄杂流利,亦复语长心郑重,收二句俯仰感慨,情见乎词。

  自学校盛行,而四子书率多束之高阁,虽《论》、《孟》亦分科教授,而听者藐藐,大有闻古乐思卧之意。余谓咎不在学生也,即教员亦强半不明其中旨趣,甚有间认别字者,抑亦奇已。即如孔子为鲁司寇,明明出《告子下》也,而清宣统年间苏州法政学校之某教员,竟读“司寇”为“同冠”矣。季氏将伐颛臾,明明出《论语》第十六篇也,而同时某商校教员,则竟读“颛臾”为“颛叟”矣。滑稽者赠以联云:“孔子为同冠,可怜法政学堂,偏要讲二千年前故事;季氏伐颛叟,此等商科教习,还不如三家村里先生。”出联似尚有怜惜之意,下联则落笔太快,殊少潆洄渟蓄之致。似此矢口谩骂,教商科教习某,将何处生活乎?

  清恭亲王弈訢,宣宗第六子,少颖敏勤学。宣宗爱之,欲以为嗣,訢力让,许之。文宗立,多参议大事。同治初,肃顺等专朝政,孝钦与孝贞后及訢,密谋诛之。孝钦垂帘,訢多所献替。光绪间为军机大臣,薨于戊戌春,时德国皇弟亨利来华,觐见德宗。好事者为撰一联云:“德亲王至,恭亲王薨,对活鬼宜思死鬼;夏同龢来,翁同龢去,愿贵人勿效常人。”贵谓夏贵州人,常谓翁常熟人也,夏同龢方以一甲一名殿试及第,而军机大臣翁同龢适奉旨开缺回籍。翁咸丰丙辰状元,斯亦奇矣。是联字字确切,毫无泛设之语。贵人句尤为巧夺天工,未可以妙手偶得之说,一概抹杀也。

  清季德某为江西巡抚,以贪黩被御史所劾褫职,继之者为德某,亦以贪黩闻。赣人有黠者,乘人不意时书揭帖粘于继任所乘肩舆中,德熟视之,则“德去德来皆是德;财多财少总贪财”一联也。德怒舆人弗慎,笞之见血,至不能移步。后有人撰一联粘于舆中云:“德去德来,无人见得;轿前轿后,有足皆蹻。”赣人读蹻若跷,与轿音叶,德见之,亦无如赣人何也。是诚嘲谑之尤者。

  况蕙风词丈某年自撰春联云:“钱眼里坐;屏风上行。”语颇风趣。余往贺岁,蕙风导余览焉,且详释钱眼里坐之出处,其自喜可知。余退而语人,今世谁非钱眼里坐者,特不肯如此老之直截说出耳。

  清光绪丁未,宁省考职,泰州某君恃才傲物,当与试时不作第二人想。讵榜发而名列三等,以典试用。某君遇人辄申申詈主司无目,并朗诵其文不去口。同里有张髯者夙诙谐,撰联慰之曰:“两场文字丁当响;一幕功名未入流。”冷嘲热讽,令人失笑。嵌丁未二字,亦复不假追琢,卓然可传之作也。

  去泰州数十里樊川镇,有黄姓者,清咸同间之望族也。厥后子孙日就陵夷,所岿然独存者惟黄氏宗祠。族中有不肖子三五窃踞,并私设烟寮于祠内。张髯撰一联赠之曰:“与祖宗呼吸相通,方是香烟一脉;叹子孙诗书未读,也知灯火三更。”如此调侃,巧不伤雅。吾因联想汉皋李茂才枚卜之烟寮联矣。联云:“问消息如何灵通,全在吹嘘中见本领;到交情这般亲密,乃知枕席上有工夫。”语语嘲谑,亦语语感叹,与张髯作异曲同工。

  又有李姓者,亦张髯里人,年逾六旬,纳友人张姓寡妾为簉室,寻其子烝焉。李虽知之,亦无如何也。张髯亦戏赠联云:“难得现成,张冠李戴;最为无道,父在子专。”闻者莞尔。张髯纵酒疏放,复善草书,往年义律君曾述之。未知此三联外,尚有绝妙好句否也。

  集四子书成联如自己出,绝无襞积痕者,颇不易觏。以余所闻,如赠山东某太史联及赠江津县中小二学联,允推上乘。某太史,登州某县人,供职都门,寻以父丧归里。出殡日,太史反穿白羊皮外褂,足则依然缎靴也,旁观者咄咄称奇。乃作联语赠之云:“白羊裘表而出之,吾见亦罕矣;青缎靴偏其反而,女安则为之。”一时人争传诵,叹为绝妙好辞云。四川江津县学款筹至万余金,而学校腐败,中小如一邱之貉。中学堂刘监督任用私人,就学者殊鲜,城内高小夏校长亦然。闻视学员将至,亟往各乡小学调取学生,各乡教员峻拒之,并联名上禀。时传贺中学堂联云:“礼仪三百,威仪三千,待先生,于宋馈七十,于薛馈五十;堂高数仞,榱题数尺,养弟子,冠者五六人,童子六七人。”宋、薛皆有所指,可谓巧不可阶。又贺高小学联云:“以其昏昏,设为庠序学校;若彼濯濯,细论条目工夫。”亦佳。上述俱清季事。

  光绪甲辰仲冬,松江某医生因与某宦家女结不解缘,被主人将右耳割去。好事者集颂联一副,祝匾四字。匾云:“风月无边。”联云:“本习郎中,因三点水割去右耳,遂成浪子;素宗回教,为一美人窃其小口,顿作囚徒。”事为茸城游士所述。

  清季驻扎醴陵巡防队哨弁有彭某者,与当地士民感情甚薄,有谓其自制旗伞作铺功扬德之举,遂戏撰二联以嘲之。其一云:“介节全隳,与匪类夥诈夥奸,贪淫无厌,藐国法,败营规,若使上宪有知,小小奴头真不稳;臣心叵测,假他名送旗送伞,粉饰邀功,挟私情,坏公德,勿谓下民易虐,恢恢天眼断难逃。”又一联云:“佳姑本佳,淫乐固能消永夜;德斌无德,风声想已到长沙。”谓女名佳姑,与弁有私也。又题一卷帘格额云:“窃比老彭。”余谓彭某佻达无行,因难免人之指摘,而撰联者并闺房之事,不惜倾箱倒箧,无乃儇薄已甚乎?

  光绪辛丑,白下新落成之某公祠内,不知何人恶作剧,粘有长联一副,尽情嘲谑,措辞亦复工致,亟录之。联云:“阔煞大中丞,身穿黄褂,头戴绿巾,北里购雏姬,惯引外人通内室;鄙哉某方伯,面像金刚,心如土妓,南京营兔窟,常从公馆发私财。”上联谓某中丞侍妾众多,宠难遍及,出墙红杏,时复有之。下联谓某方伯色厉内荏,忮求特甚,特遣子若孙流寓秣陵,作招财计。关节朝通,委符夕下也。当时谣诼非尽无稽,但不如是之甚耳。

  清季有某州吏目病殁,州刺史某与吏目夙称沆瀣,自撰一联挽之云:“顾我失同官,只今日芳杜秋兰,魂招天末;迟君归故里,看明年杏花春雨,愁对江南。”同人见之,咸谓此联绝佳,惜不无衰飒气,恐明年三月或成谶语。幕友某雅擅滑稽,重以某案与州刺史积不相能,戏为改之云:“顾我作州官,趁此日狗肺狼心,搓磨秀士;迟君归地下,看明年牛头马面,捉见阎王。”满座为之哄堂。此光绪甲辰秋季事。

  清季满相不植党,不黩货,当以宝文靖鋆为独出冠时。其入阁时,有吴氏为内阁中书,与之同名,吴即拆己名为“均金”以媚之。后其婿得内阁中书,有人撰联嘲之云:“女婿头衔新内阁;丈人腰斩老中堂。”相与传诵不置。厥后荣庆长学部时,左丞为乔树楠,右丞为孟庆荣。有人亦撰一联嘲之云:“壳子并吞双御史;黻翁倒挂老中堂。”壳子为乔绰号,双御史为高树高楠,皆川人,乔名树楠,故曰并吞。荣庆时为协办大学士,孟号黻臣,名庆荣,故曰倒挂也。穿插无一字落空,可谓非非想矣。

  某省有某观察者,光绪某科考优,适得陪优,既而乡试榜发,又中副榜。同人有戏拟一联嘲之者,观察见之,为之抚掌,绝不芥蒂也。联云:“真得意居然两榜;好伤心都是半边。”寻复中乡试,次年连捷,观政刑曹,乙巳岁已改官某省道员矣。公余道及此联,犹击节不已。

  广州市内龙肚尾有蔡孀妇者,以其女招赘新郎罗某,订盟之日,有客具炮烛往贺,蔡家只领焉。时已薄暮,呼侍者高烧,倏见烛上金字云:“二姓绝婚;两人该死。”始知为客所戏也,遂灭烛詈焉,旁观者为之哑然。又某甲夙以滑稽称,闻之亦贺以联云:“第四次入赘新郎,专工此道;廿年前望门寡妇,不恤人言。”论者谓是联确切不浮,足括二人一生历史云。

  甲寅岁,襄阳解职知事郑仲常寿彝,视清季徐知县子常相等,而酷毒则过之。凡裱背等刑,徐所不忍为者,而郑则悍然行之。该县劣绅张、徐等迎合意旨,为虎作伥,屡为郑假名呈请留任。寻为朱道尹廉得,即日撤任。以侵蚀公款甚巨,幽之。襄人衔之刺骨,撰联赠之曰:“寿香一封,烧死许多无罪;彝德尽丧,求生只要有钱。”又联云:“寿命难长,新鬼含冤旧鬼哭;彝伦攸斁,他生未卜此生休。”前联谓郑嗾胥役以火香烧罪人背也。两联俱凤顶格。又一长联云:“郑仲常,徐子常,事事反常,两个贪官,而今安在;张四爷,徐四爷,声声唤爷,一样拍马,此昔更工。”是联尽情肆谑,不留余地,未知张、徐闻之,作若何感想也。

  清季刘景熙辞浔路职,绅民撰一联一额赠之云:“浩然有归志,于予心岂舍;如知其非义,斯速已何待。”刘字浩如,故云。额为“公刘好货”四字。是亦集四子书成联之天衣无缝者。

  某氏子父丧未几,遽行婚礼。戚党以其不伦,群思有以止之,讵某氏子刚愎自用,不稍顾也。好事者撰联赠之云:“魂兮归来,报道佳儿得贤妇;弔者大悦,会看孝子作新郎。”某氏子阅之,怒而付之一炬,然已传诵殆遍矣。

  丰润张幼樵佩纶,累官左副都御史,以敢言称。越法事作,会办福建军务。法人攻马江,幼樵狃于和议,应敌无方,致军舰炮台及船厂均被摧毁。幼樵仓皇遁去,发军台效力。后释回,以四品京卿用。入李文忠幕时,适丧偶,文忠以老女妻之,遂居白下以终。有人挽以联云:“三品功名丢马尾;一生艳福仗蛾眉。”亦工致,亦谐谑,闻作者为孙姓。

  松江东门外顾某,性吝啬,状类侏儒。家道小康,然遇地方公益事,踵门劝输者辄一毛不拔,戚里咸不齿焉。某年值三十初度,张乐设筵,冀为宗族交游光。顾某正兴高采烈时,庭前侍者得一联,询自何来,咸莫晓,座上客争离席趋视。比展之,则“身如武大长三寸;寿比颜渊少二年”也,相与舌挢不能下。顾某亦气愤填膺,嘿然而入。不数日,竟遘疾卒。撰是联者,亦太恶作剧矣。

  联语中之字字工致,无瑕可击者,莫如嘲清廷某宗室一联。句云:“胸中乌黑嘴明白;腰畔鹅黄顶暗蓝。”极绘影绘声之妙,不知为谁氏手笔。
  清道光间,浙江巡抚乌某颇留意海塘,且考试书院异常严厉,杭人有微辞焉。滑稽者撰联嘲之云:“毕生事业三书院;半世功名一海塘。”不事谩骂而有弦外音,异于肆意嘲谑,剑拔弩张者。又乌某尝临试某书院,院中例供诸生午餐,诸生争食,至于攘夺。乌哂曰:“好一群老鼠。”语甫竟,蓦见一纸置公案,趋视之,乃一七言联也。联云:“鼠无大小皆称老;龟有雌雄总姓乌。”某嘿然无言者久之。侮人适以自侮,亦足为轻薄者当头棒喝也。

  民国二年,河南禁烟綦严,光州委员周某胸无点墨,颇嗜涂抹。首罚巨商永兴正三万金,以一万充征库军饷,以一万助省城行政经费,以一万助本地善举,上峰以是倚畀之。寻罚一童姓铜元二十千,其牌示云“照得童某违法种烟,理应抢弊,姑念贫民无知,从宽罚钱二十串,以示薄惩”云云,闻者莫不嗤之。好事者撰联嘲之云:“周委员以抢作枪,看那金字半边,伸只手去;童医生因弊不毙,幸得铜元廿串,赎出死来。”信手捃拾,不假追琢,虽邻于儇佻口吻,然对仗工致,亦足资一噱也。

  新年街头墙隅往往演木偶戏。按木偶戏即傀儡戏,北方谓之托偶。有人撰联云:“遇事强出头,此中大有人在;登场便抽脚,天下其谓公何。”又云:“剥去臭皮囊,始知假中假;露出真面目,方为人上人。”又云:“满天歌唱谁开口;有人提携我出头。”又云:“全凭下人做事;何用上头开腔。”俱语妙双关,诙谐可喜。

  清常熟廪贡生吴某有三婿,一贵显,一富厚,一数代书香也。吴某屡以三婿骄人,人闻而嗤之。选事者撰联嘲之云:“乾隆生,嘉庆廪,道光俊秀,此老是三朝元老;邹七贵,包八富,贺九书香,众人叫一声丈人。”吴诵之,艴然不悦曰:“吾止三婿耳,乌得云众?”或应声曰:“三人成众,君岂未知耶?”吴始恍然。

  光绪某年,关榕祚以劾某大僚,失欢于孝钦后,关亦自危,居无何,以事外简。德宗曾语王大臣曰:“使彼至曲靖府,犹是曲全彼之意也。”时人因摭拾余寿平事成一联云:“余诚格无思恩思想;关榕祚以曲靖曲全。”谓余时方简思恩府知府,而不愿就职也。造句峭拔,庶几极锤炼之能事矣。

  京钱一千为一吊,合制钱仅百文耳,老于京师者类知之。王晓莲方伯大经尝与数友约西海之游,游竣,计一人须六吊京钱。方伯误以为六千文也,瞿然曰:“那有如许巨款?”同人相与抚掌。方伯平湖人,其误会无足怪也。好事者撰联赠之云:“西海一东悭六吊;南宫五北哭三场。”下联谓方伯会试五次始获隽也。对仗工致,真黄绢幼妇。匾额为“苦来异穑”,平湖方言谓甚苦耳,原作色,特书穑以戏之,何滑稽乃尔!

  西藏活佛曾于乾隆庚子来朝,居雍和宫,其供张之盛罕与为俪,僧徒日来参谒,不下千数。活佛趺足高座,屹然不稍动也。居无何,死于痘,有人挽以联云:“渺渺三魂,活佛竟成死鬼;迢迢万里,东来不见西归。”又有赠之者云:“红豆相思,活佛变成死鬼;昙花一现,北京即是西天。”一时传为笑柄。

  续立人为湖北候补府,咸丰时曾充省城保甲总局会办,政尚峻刻,大不理于口。某日肩舆中忽粘一联云:“尊姓原来貂不足;大名倒转豕而啼。”出联用“貂不足,狗尾续”,对联则用“豕人立而啼”也。续见之盛怒,径赴鄂督署诉之。时鄂督为胡文忠,亦谓此风万不可长,立札饬首府县廉得其人重惩之。翼日,续又谒文忠,欲得其人而甘心焉。讵知文忠一见即长揖道歉曰:“此联为某所戏撰者,有如此才而不用,是吾过也,今已入幕为上客矣。”续嘿然而退。

  某校书树艳帜于秦淮,雅负时誉,其父亦于曲院中就养焉,狎客往往见之。一日无疾而逝,有工画者与某校书有啮臂盟,撰联挽之云:“大可伤心,此老竟无千载寿;何以报德,从今不画四灵图。”谑而不虐,迥异于圭角太露者。

  中法事起于光绪甲申,时晋抚张文襄擢粤督,而丰润张副都佩纶、吴县吴中丞大澂、侯官陈阁学宝琛,俱同时会办南洋军务。寻张副都马江一役革职遣戍,陈阁学亦责降焉,唯吴中丞仍固于其位。好事者撰联嘲之云:“八表经营,也不过山右禁烟,广东开赌;三人会办,且先看侯官降职,丰顺充军。”出联谓文襄初受晋抚时,到任谢折有“身系一隅,敢忘八表经营”语,且抚晋时严禁种植莺粟,督粤时奏开闱姓之禁也。下联“先看”二字,作者原出于无心,厥后甲午之役,吴自请督师而溃,遂亦褫职,此二字竟成语谶,抑亦奇已。

  梁鼎芬知汉阳府,颇有违言。曾因某事相率罢市数日,或撰联赠之曰:“一目不明,开口便成两片;廿头割断,此身应受八刀。”拆鼎、芬二字,未免尖刻,然亦可见当时之怨毒甚矣。闻联外尚有一额曰:“黄粱一梦。”

  会稽张世忠手提皮箧,道经某处,匪欲攫之,张不允,致饮弹而死。据张之居停黄某声称,皮箧内只储洋十余元,及皮鞋两双、眼镜两副而已。张世忠因此丧生,可谓轻于鸿毛矣。余戏挽之云:“眼镜两副,皮鞋两双,论鹰洋不上二拾番,途逢暴客,撒手何妨,这是甚么时,奚必硁硁自守;伉俪一妻,螟蛉一子,问鹤算亦只四十九,道出申江,伤心遽逝,可怜阿堵物,仍难滴滴归源。”夫以区区之数,不惜见危授命,其愚殊不可及。此联据事直书,非嘲之,盖悯之也。

  某编修生平长于嘲谑,心有感触,辄于联语发之。某年仲秋,屠妇某氏帨旦,编修戏撰一联以赠之云:“祝圣寿于夏六月,祝慈寿于冬十月,祝尔母寿于秋八月,三寿同登,一龙一凤一猪,哈哈岂非笑话;有贤子在庠序中,有贤孙在襁褓中,有贤夫君在地狱中,群贤毕至,可喜可歌可泣,太太何以为情。”盖言屠妇之夫亡已有年,其子已入泮,且有孙也。嘻笑甚于怒骂,受之者其何以堪。

  海宁袁化镇之东隅有天仙府焉,旁有菩提庵,尼据为私产亦已有年。该镇某某两孝廉觊觎之,托言天仙曾梦语余等,邻庵檀树不利于彼,府之遗址不能鸠工庀材者,亦职是之故。遂作坎坎伐檀之举,并令诸尼速行迁徙,变卖该庵,作重建天仙府之费。诸尼虽不能抗,然亦不之从也,讵意两孝廉竟以驱逐从事。乡人咸袒尼,率众与两孝廉为难,遂公庭涉讼焉。宰官某虽廉得其情,而不欲深究,识者哂焉。某君爰作联谑之云:“两个聪明举子,托说天仙,把数株檀树横胸,菩提庵险成白地;四图愚笨乡民,率同地保,免一顿笋干夹肉,海宁州幸是青天。”有字皆工,无句不趣,“天”、“地”二字交互处具见巧思,非钝根人所能梦见。笋干夹肉,乡谚谓板责也。

  虞山有绰号雁鹅党者,盐枭也。巨魁某积非义财,颇不资,夏屋渠渠,不日告成,丐某名士联语并额。某不假思索,振笔书“来宾堂”三字予之,复集句为联云:“一曲平沙弹绿绮;半窗晴日写黄庭。”枭喜甚,高悬堂中,而不知实隐“雁”、“鹅”二字也。旬余,有识之者语以故,乃亟毁之。

  光绪朝任安徽望江县者,先后有查、李二人。邑人联以嘲之云:“前七月初八,后七月初八,笑他接印同期,未见得文光射斗;去一个木头,来一个木头,只是爱才若命,都恐怕担子难挑。”谓“查”、“李”二字俱从木,二人履新又俱为七月初八日也,诵之令人失笑。

  柯逢时抚粤西,为舆论所不满,时有撰联嘲之者云:“逢君之恶,罪不容于死;时日曷丧,予及女偕亡。”用凤顶格集亚圣句如自己出,乌得以欠工致少之。额则“执柯伐柯”四字,亦可见当时之怨毒甚矣。犹忆逢时督办膏捐时,蜀人朱某以苞苴得鄂省膏捐差,遂恣为聚敛,复假筹饷名义,于膏捐外增烟酒糖税、门面税等,民恨之刺骨。朱殁,或挽以联曰:“门面有税,膏捐有税,烟酒糖有税,画策无遗,求也可使治赋;左右曰贤,国人曰贤,诸大夫曰贤,盖棺论定,今之所谓良臣。”是联无剑拔弩张之态,仅据事直书,而朱某之掊刻已昭然若揭,是能举重若轻者。

  光绪戊戌政变,某君撰联纪实云:“昭信股票有千万;经济特科无一人。”谓是年保而未试也。又云:“金銮宝殿唐天子;锡蜡胡同张大人。”出联谓唐景崧也。又云:“四品京堂,查无下落;三人会办,别出心裁。”出联谓王照,下联谓吴鼎懋等所办农桑局也。三联俱趣。

  李秉衡巡抚鲁省,颇以清介称,惟吏治不图振作,为当时所讥。有人即秉衡二字撰联嘲之云:“秉节赴青齐,河海盐漕,无一不稀糟稀烂;衡才悬黑镜,智愚贤否,全都是糊里糊涂。”窃谓秉衡历任要职,绝无贻人口实之处,何独于鲁省忽改故态,或撰者故甚其辞耳?

  龚象衡为江北某校教员,督课綦严,生徒咸敢怒而不敢言。一日晨兴,见门上悬一联云:“龟为首,豕为身,不可与共;龙其头,鱼其腹,难以偕行。”盖用拆字法也。额云:“鱼龙变化。”龚怒甚,白于校长,欲深究之,卒以不得主名而罢。

  云罩中秋月,雨打上元灯。元宵遇雨,亦常事耳。乃有藉联语以寄其愤懑者,斯亦异已。联云:“霜降遭风,四野难容老叶;元宵遇雨,万民皆怨初春。”联见于粤东某县灯棚,为叶初春发也。叶令粤东,所在聚敛,民恨之次骨。“初春”二字语妙双关,叶虽知之,亦无如何耳。

  相传二甲第一名为金殿传胪,三甲第一名为玉殿传胪。嘉庆癸丑科,一甲一名潘文恭、二名陈远雯;二甲一名张春山,三甲一名马秋水。选事者撰一谐联云:“必正妙常双及第;春山秋水两传胪。”闻者为之大噱。

  端午桥工联语,亦好谐谑。官工部时,有目不识丁之富家儿,以其舅张翼之援,得入赀为郎。不数载,即充会典馆纂修,且跻要津焉。尝出千金购一雏妓,大妇侦知之,往别舍咆哮,富家儿避之。公余归稍晏,辄作申申詈。富家儿虽苦之,亦无奈何也。某日与午桥遇,谈次,午桥袖出一联示之云:“一味逞豪华,若非暗地弓长,未许人称富有;千金买佳丽,除是明天弦断,方教吾去敦伦。”额曰:“大宋千古。”富家儿不知其嘲己也,称道不去口,旁观者争掩口焉。闻富家子赵姓,名有伦。

  午桥又有戏赠何润夫乃莹联,亦调侃甚。联云:“百两送朱提,狗尾乞怜,莫怪人嫌分润少;三年成白顶,蛾眉构衅,翻令我作丈夫难。”谓润夫初官庶常,散馆改部曹,六品须换白顶也。其妻以润夫失翰林,怒甚,润夫长跪谢之始已。既入工部,拜满尚书某为师,仅执百金,某盛气斥之,故联语及之也。寻官副宪,以拳匪头目褫职。午桥又有一额赠之曰:“何苦乃尔。”亦佳。

  四九旦双麟双凤,皆光绪时善演淫剧之伶人,为汪以诚所聘,赴赣献艺。以诚时为新建县宰,以严酷闻,得赣抚德馨欢。德雅好声剧,自忌辰外署中时箫管达旦。以诚遣丁役持厚币,聘四九旦等来,躬为戏提调。闻者哂焉,联云:“以酒为缘,以色为缘,十二时买笑追欢,永夕永朝酣大梦;诚心看戏,诚意看戏,四九旦登场夺锦,双麟双凤共销魂。”额曰:“汪洋欲海。”汪以诚姓氏嵌入联额中,绝不牵强,亦作手也。寻德败,汪亦去职。

  道光时,有某翰林者谄事陈宜俊。陈有奉倩之伤,翰林祭文中有“丧我师母,如丧我妣”之语,识者嗤之,后为言官所劾。人以联谑之云:“昔岁入陈,寝苫枕块;昭兹来许,抱衾与裯。”下联谓其妻为许乃普之义女也。古香古色,不觉俳谐,而俳谐已寓乎其中,所以为佳。

  有贾小乔者名瑚,服官京师时,人即其姓字戏赠一联云:“姓名疑入红楼梦;夫婿曾鏖赤壁兵。”如此相谑,或不伤虐。
  清季东抚杨某,酷嗜戏曲,抚署中曲声无间日断也。德宗大行未久,杨亦婴疾,闻濒危时犹唱“天水关中之先帝爷”一句,遽尔易箦。谀之者谓帝崩后殉节,身后得谥文敬。时人有联嘲之云:“何为文,戏文曲文,声出若金石;毋不敬,冰敬炭敬,用之如泥沙。”末句谓杨性喜挥霍也。

  沙太史为如皋实业学堂学董,夙有阿芙蓉癖。曾于堂中设公座点名,倏呵欠大作,未竟而退。后以堂中侵东岳庙房产,添设西斋,为庙僧所控。某县令故与沙有旧者,提僧笞之,寻驱逐焉。好事者戏拟一联云:“东岳庙菩萨搬家,去到奈何天上;西学堂词林董事,如游华胥国中。”

  差役执业卑下,粤西人呼为差头,然竟有以此起家者。某差头夏屋渠渠,不日告成,浼某君撰联以张之。某君夙有滑稽名,欣然书曰:“善颂善祷;美奂美轮。”座客咸谓贴切。后知“善”、“美”二字俱为差头,始撤去之,然已传诵殆遍矣。

  瑞麟以擒林凤祥功,累擢至粤督。时潍县张兆栋为粤抚,事事为瑞所制,心殊抑郁。粤人撰联嘲之云:“瑞气千重,且看他立在王者旁边,头戴三梁冠,身穿四叉袍,威赫赫十载专权,吁嗟麟兮,河清奚俟;张公百忍,可怜尔屈成弓儿模样,睁开半双眼,跷起一只脚,颤巍巍几声长叹,为之兆也,栋折难支。”冷嘲热讽,极绘影绘声之妙,不独二人姓氏融合如五雀六燕,铢两悉称也。

  毛某令霍山县,以贪鄙闻。某年五旬初度,示意各董保,董保苛派勒索,小民病之。时有联嘲之云:“大老爷做生,银也要,钱也要,钞票也要,红白兼收,何分南北;小百姓该死,麦未熟,稻未熟,杂粮未熟,青红不接,有甚东西。”红白者,谓霍市有南北之分,向庄盖戳者为红票,否则白票也。对仗工绝,声情亦复激越,是谐联中之最通俗者。

  宝竹坡侍郎廷,光绪间与张香涛、黄潄兰等主持清议,有大政,必具疏论其是非。某科典试福建,归途经浙江,纳江山榜人女为妾,获谴罢官。一云自劾罢,未审孰是也。或嘲之云:“宗室一家名士草;江山九姓美人麻。”出联谓竹坡为清宗室,工诗,著有《宗室一家草》。下联谓桐严间之操船妓业者,向有九姓,竹坡所纳小星而有微麻也。联工致不待言,而语亦遒劲可喜。

  某殿撰咸同时以道员榷厘税,任用非人,某官贽以四百金,不逾旬即委司榷。有人戏为联云:“四百地丁分局宪;九重天子小门生。”无字不工,极举重若轻之妙。

  周莲塘司空兆基卒于位,代之者为卢南石少宰荫溥,时费西雍京兆锡章,与周交称莫逆,哭吊而殂。京师有联云:“一品头衔让南石;三声肠断失西雍。”工绝趣绝。

  某老儒境遇偃蹇,悲愤之余,转作嘲谑词以自遣。有自挽联云:“这回吃亏受苦,都因入孔氏圈中,坐冷板凳,做老猢狲,只说限期已满,竟挨到头童齿豁,两袖俱空,书呆子真可怜矣;此去喜地欢天,必须到孟婆庄外,赏剑树花,观刀山瀑,可称眼界大开,再和些酒鬼诗魔,一尊常聚,南面王无以易之。”奇气勃郁,读之可下酒一斗。

  俗以衙门中未上名帮差曰黑耳朵,安徽无为州诸生某,曾因年老钦赐举人,戏作堂联云:“并未出房,全亏得白头发秀士;何尝中式,倒亏了黑耳朵举人。”属对绝工。

  粤东督学徐某,取士俱面目姣好者,因之众议沸腾,并有人撰联嘲之云:“尔小子整整齐齐,或熏香,或抹粉,或涂脂,三千人巧作嫦娥,好似西施同入越;这老瞎颠颠倒倒,不论文,不通经,不讲礼,十八省几多学士,如何东粤独来徐。”衡文而以貌取人,其不理于口也固宜。

  义宁陈右铭宝箴参曾文正军幕,光绪间累擢至湖南巡抚,务分官权与民,而尤以开通民智为当务之急。湖南新政之推行,实肇于宝箴。然尚有嫉之者,则以惟幕友熊某之言是听也。时盛传有谑联云:“四足不行,试问有何能干;一耳偏听,这个什么东西。”以姓相谑,读之令人粲然。

  刚毅党于孝钦后,为守旧诸臣之最,德宗厉行新政,毅阻之不遗余力。尝以筹饷练兵,往江南广东整理财政,所至掊克殆尽,怨声载道。王剑云君撰联讥之云:“保甲为当务之急,定要先裁,加厘金于廿九卡中,出新花头,未免刚愎自用;督销乃食盐而肥,岂容中饱,拨振款抽六十万足,敲大竹杠,居然毅力能坚。”嵌“刚毅”二字,纯任自然。后庚子两宫西狩,毅亦为扈跸大臣之一。拳匪猖狂,不能不归咎于毅之纵庇也。

  清季,苏州曾设师范传习所,以位置寒畯之士,其授课分日夜班,经费则由三首县宾兴款拨充。时王太史章主政总其事,有人撰联嘲之云:“传习所,栖流所,日夜两班,各得其所;王胜之,章式之,宾兴一款,分而食之。”炼字炼句,脱口如生,末句尤趣。按栖流所亦分日夜两班施给粥饭,联故戏及之。

  潘某,崇川人,垂髫时即随父宦京师,甫弱冠成翰林,意气洋洋,甚自得也。归娶后,与诸少年征逐无虚日,甚或登台演剧。有人嘲以联云:“京调唱昆腔,这翰林另有班子;斯文更曲谱,那秀才好个优生。”会心不远,真气来神来之笔。

  某科某省乡试,陈正主考抱恙入闱,倩其弟入代阅卷,时副主考杨某有贿卖关节情事。撒闱后有人集四子语嘲之曰:“陈良之徒与其弟;杨氏为我是无君。”著语不多,而两主考之隐情已跃纸上,合作也。

  甲午中东一役,吴大澂以钦差大臣督师平壤,兵未临阵已哗变。先是抚湘时开一求贤馆,应者阒无人。湘人即二事撰联谑之云:“求贤馆少三千客;拜将台多五六公。”楚谚谓逃亡走失为“五六公”也。无字不工,的是撰联圣手。

  逊清当路政未修时,士子赴京与试,动以月计,川资既多,跋涉尤苦。边省某君莅场后,作联自嘲云:“四千里盘费花销,故里喜遄归,亏我此番熬过去;十三篇文章草率,今朝休盼望,请君下次早些来。”语似旷达,意却感喟。

  嘲粤东学政徐某联,已如上述。兹又得一联云:“有成德者,有达材者,姑舍是;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,故进之。”集四子成句如自己出,与前联异曲同工。
  钱塘、仁和二县,清时俱以繁缺称。某年熊姓令钱塘,卞姓令仁和,熊工奔竞、卞擅掊克。杭人即二令姓成联嘲之云:“能者多劳,奔断四条腿骨;下流忘返,难保一个头颅。”幼时闻冯先师言杭人作嘲谑联最工,今观此联而益信。

  许豫生贞干老成练达,时推能员。无何,以事降职,竟一蹶不振。选事者撰联嘲之云:“权臬篆两绾鹾纲,看如许头衔,作福作威,贞干以前真能干;降同知再任县丞,竟倒持手版,愈趋愈下,豫生从此不聊生。”将许之姓氏融合无痕,“如许头衔”句尤妙。不知豫生见之,何以为情。

  又有胡廷干者,解职后滞迹某省。某日有穿窬潜入,失窃甚巨。不满于廷干者,戏拟联额以赠云:“辜负朝廷,纵使摩顶捐躯,难报万分之一;有何才干,只因热中媚外,酿成二月初三。”额曰:“胡不归。”联额俱工,微伤尖刻耳。

  王夔石相国小心谨慎,夙有“琉璃蛋”之雅号。乞休归卒,距德宗宾天未久也。时亲知所赠挽联至为夥颐,俱感因知己及歌功颂德之作。中有与王异趣者,戏制联云:“承尘集鵩,耳眚闻牛,聪明不愧琉璃,速死毋成覆巢卵;鹿友乘轩,猿公恋栈,相业维堪伴食,攀髯去作素餐臣。”见者冁然。

  光绪初,粤督毛某、巡抚郭某俱以聚敛为事。值丁祭日,各官咸集,忽悬一联于大成殿上云:“人肉食完,莫辨虎豹犬羊之鞟;地皮铲尽,何有涧溪沼沚之毛。”郭见之大怒,毛则微哂而已。

  清浙中候补人员有蒋、徐二姓者,与某绅善。值绅寿诞,蒋、杨俱往贺焉。席间相谑,竟至互殴,佐杂某始则力劝不听,屈膝继之,始各散去。或撰联戏之云:“进宫献策,渡江偷书,演来一部梨园,毕竟官场都是戏;上客挥拳,下僚屈膝,推倒两行红烛,那堪海屋更添筹。”下联纪实,上联则隐蒋、徐二姓也。或曰蒋、杨俱充某局差,蒋总办,杨会办,寿者蒋非某绅也,未知敦是。

  徐某为正阳关督销总办时,淮北盐务败坏,不堪闻问,商民苦之。有人于局前张一联云:“骗湖贩,欺豫商,苛钱店,虐盐行,弥补饱贪狼,教他荡产倾家,方信老天还有眼;侵学款,败公益,假工厂,废恤局,搜罗穷穴鼠,任意吸脂敲骨,可怜引地已无皮。”劣迹章章如此,徐某固非是,而撰是联者不惜倾箱倒箧而出,取快一时,亦殊背仲尼不为已甚之旨也。

  荣文忠在光绪朝甚得孝钦后信任,戊戌政变,以兵力协助孝钦后复出听政,捕戮谭嗣同、林旭等六君子。拳匪之乱,文忠密令董福祥统兵围攻使馆。联军入京,随两宫奔西安。其逝也,哀挽之联多至不可纪极。独有一联云:“天外尚有康梁,问此老全归,纵使笔底千言,几时论定;地下若逢刚启,话当年同事,只为腰缠万贯,一步来迟。”道人所不敢道之句,能以滑稽之口吻出之,那得不拍案叫绝。

  涿州客店壁间有一联,亦嘲亦讽,言皆有物。联云:“为丛驱爵渊躯鱼,要保家须低头入教;不南走胡北走越,想发财当解组经商。”
  永康应敏斋宝时,幼工吟咏,诗律甚细。任苏松太道时创建书院,专宗宋儒之学,士习一变。或有谓其微时喜作狭邪游,兼嗜牧猪奴戏者,爰作联嘲之云:“也爱赌,也爱嫖,一跃龙门,翻转面皮谈道学;不知县,不知府,七临虎阜,全凭手脚做藩司。”以余所闻,敏斋崖岸自高,容或有之,至谓其署藩司全凭手脚,未免言过其实。以联语属对甚工,录之。

  全椒薛慰农时雨,以名进士,现宰官身。知嘉兴,有治绩。洪杨事起,参李文忠幕,寻授杭州知府。罢官后主讲崇文书院,旋改主江宁尊经、惜阴两书院,从游者日众。偶作《白门新柳记》,当时李雨亭谓为风流罪魁,亟毁其版,致两人积不相能,于书院扃试时藉题互肆讥弹:《劝农词》、《仿喜雨亭记》。文字嫌隙,日久益深,人亦不敢左右袒也。白门士子戏成一联云:“喜雨亭记,劝农夫词,官场与词场,互肆讥评果谁是;绛帐生徒,白门杨柳,风流本风雅,偶然游戏亦何妨。”持平之论,令人心折。

  赤壁有三,皆在湖北境。一嘉鱼县东北江滨,即刘备、周瑜大破曹军;一在武昌县东南七十里,又名赤矶;一在黄冈城外,名赤鼻矶,苏东坡游之,以为周郎赤壁,误也。清时有守黄州府者,以黩货闻,其题黄州城外之放龟亭联云:“昔日黄州何如,今日黄州何如,请君且自领略;这是赤壁也可,那是赤壁也可,何必苦为分明。”盖以赤壁之旧迹,莫衷一是也。有人改削其联云:“原告送钱若干,被告送钱若干,请君且自领略;这边有理也可,那边有理也可,何必苦为分明。”一转移间,而黄州守之德政已和盘托出,诚趣闻也。

  瑚图礼、汪廷珍同时为国子祭酒,瑚首课题“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”,汪首课题“德之不修一节”。监中为戏作一联云:“糊涂三乐;疙瘩四忧。”糊涂与瑚图音同;疙瘩者,谓汪项有瘿,人称为“汪疙瘩”,非谓其风裁峻整,出入内廷,进止不离尺寸也。巧绝亦工绝。

  清光绪年间有陈海鹏者,湖南人,自弁目洊升提镇,均未出湘省。王壬秋太史曾赠联,其出联云:“足不出户庭而位至专阃。”陈虽不学无术,然喜掉书袋。友人某遭回禄,陈修函慰之。文案已拟稿,陈倏于其间增二句云:“此所谓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也。”闻者哂之。陈之兵队在省城北门外新河,新河产鸭肥美,甲于他省。陈又喜吟诗,诗成必出以示人,人或誉之则狂喜,即以肥鸭赠之。以故识陈者,咸请拜诵其诗,故作谀词以弋其鸭。时人为作一联曰:“欲吃新河鸭;须交陈海鹏。”十字蝉联而下,无字不工,可称天造地设。

  某处画一吕纯阳,作醉后酩酊之状,倚一大酒壶而睡,有狂生某题一联云:“怜小子穷尽穷光,还有甚生机,想起那万两黄金,竟欲借公一指;看先生醉来醉去,倒是个良法,剩得□半壶白酒,何不豁他三拳。”冲口而出,不假思索,劲气直达中亦复诙谐,读之那得不眉飞色舞。

  咸丰时洪、杨事起,赛尚阿等以失律获咎,文庆首创重用汉臣之议,识者韪之。顾道光庚子典试某省时,颇不餍时望。副之者胡林翼也,题为“论笃是与,君子者乎”。典丽矞皇之文,悉摈不录,榜发大哗。时有联云:“何以文为,文理文心遭劫运;伊于胡底,胡言胡语得功名。”

  宁波、定海二海口俱为浙江要隘,道光时有人撰联云:“逆不靖,威不扬,两将军难兄难弟;波未宁,海未定,一中丞忧国忧民。”下联谓浙抚刘韵珂部署防守,颇著贤劳。出联则谓弈山为靖逆将军,弈经为扬威将军,分御粤浙,师久无功也。头衔与地名分析言之,绝不支节;“难兄难弟”对“忧国忧民”,实铁板注脚,寓嘲于讽,犹其余事。

  某观察之介弟捷秋闱时,观察为之代分朱卷于僚属,一时馈赠盈庭,弟心德之而未有以报。一日,某观察秘制春药,委乃弟监之。乃弟见出巨金购者,以为必补剂也,窃食少许。兴发不能耐,潜入婢室,婢狂呼,家人惊集,弟已遁焉。有知其底蕴者,为作一联以嘲之云:“打下属秋风,多分朱卷;窃上房春药,私就青衣。”闻者粲然。

  岑某任湘抚时,因办理米粮出口不善,致激成民变。莠民羼入,纵火大掠。时藩司为庄某也,湘人即两人姓成一联云:“众楚人咻,引而置之庄岳;一车薪火,可使高于岑楼。”不特切姓,抑且切地。集四子书成联,难得如此恰到好处。

  屠夫某谢世,某名士戏撰一联挽之云:“此去定能成佛果;从今不忍过君门。”运用典实,巧不伤雅。
  光绪戊戌,湘抚陈宝箴及其子主事三立,学政徐仁铸及其父侍郎仁靖均以事褫职。时有谐联云:“陈陈相因,徐徐云尔,不孝男罪孽深重,祸延显考,兵部侍郎,礼部侍郎;侃侃而道,迟迟吾行,维新党潜通消息,勾引奸邪,抚台父子,学台父子。”维新党句为参折中语,出联首二句神妙欲到秋毫颠,余亦工力悉敌。

  某省京官公宴许筠庵应骙、冯莲堂文蔚于湖广会馆,或戏撰一联揭于戏台之楹云:“许应骙伐木许许;冯文蔚削屦冯冯。”许、冯同字异读,且同出《葩经》,可谓巧不可阶。

  虞山蒋君子范,工谐文,联语尤佳。城西有一茶寮,为混号“小眼王大”所设,子范戏赠一联云:“湖月大佳齐放眼;园亭小住亦称王。”联仅十四字,而“湖园小眼王大”六字悉行嵌入,绝不牵强,所谓裁缝灭尽针线迹者非耶。又子范某日途遇一年可四十许之徐娘,身穿旗袍,颇具风韵。戏撰一联云:“鹤发鸡皮,现世登徒女;奇装异服,中国主人婆。”亦佳。

  清季科场之弊,凡买关节求抢替等,数不见鲜,南省殆有甚焉。有许、孔二姓者,皆岭南望族,某科乡试,许应騋、孔广镛二人获售,士子大哗,戏成联云:“许氏子应手得心,来路无非走马;孔方兄广交结契,庸才端藉多金。”俗以由外闱作文飞送入场曰“走马”,适合许氏之名,趣甚巧甚。余亦如无缝天衣,真化工之笔。

  龙某任江苏泰兴县时,专与邑绅金某狼狈为奸,怨声载道。李孝廉璧瑜戏拟一联以嘲之云:“龙嘘气成云,遮蔽星辰天不眼;金用汝作砺,铲清草木地无皮。”句固工雅绝伦,然笔端似不无尖刻耳。

  释闲云,自号渔父,与尤月结欢喜缘,亦已有年。月本良家女,入某观音庵为尼,双宿双飞,伉俪无匹。某士撰联嘲之云:“此地迥非凡,闲听一曲渔歌,留云久住;夕阳无限好,尤爱三更人静,等月归来。”将释尼名字嵌入,毫无襞积,亦非易易也。

  王某善钻营,由同知累官居臬司。曾创办粪捐,繁苛至不可名状,人皆侧目。或嘲以联云:“王司马,王观察,王廉访,平升三级;一条弄,一只船,一坑粪,遗臭万年。”劲气直达,痛快淋漓。王廉访见之,当亦哑然失笑矣。

  光绪庚子之变,行在有王文韶、鹿传霖、荣禄三大臣,或跛足,或重听,或歪头,御前议事时,三大臣之容止大堪发噱。时有谐联云:“俨然铁拐仙临凡,对影相怜,只是扭头摆脚;何怕克虏伯发响,瞠目不语,竟能化灰成烟。”

  有浑名王二花子者,为某郡富绅,纳一小星,亦既抱子矣。以小龃龉忽下堂求去,重入平康。越数载,其子入泮,捷音至,花子已于先一日病逝。谑者撰联挽之云:“王子竟成仙,想当年妾入章台,空遗下龟头绿帽;花郎真薄命,痛此日儿游泮水,难亲见雀顶蓝衫。”谑而近虐,殊伤忠厚。

  有人集俗语成一联云:“山童采栗用筐承,劈栗扑簏;野老卖菱将担倒,倾菱空笼。”读之令人解颐。
  李君枚卜有成衣公所戏台联云:“看戏何难,只要他体贴入微,皆有分寸;出台不易,须扮到修短合度,才算工夫。”左萦右拂,语不离宗,是真能体贴入微者。梦仙祠联云:“问仙翁长此酣眠,焉有许多渴睡;因世人尽皆沉醉,不肯独自清醒。”暮鼓晨钟,偏借梦仙祠说法,唤醒世人不少。句亦如牟尼一串,绝无斧凿痕,自是文坛雅谑。

  光绪某科,浙中主考为白桓、潘衍桐,有即说部中故事戏撰一联赠之云:“金山寺斗踢文魁,难逃合钵;紫石街帘挑武嫂,密约裁衣。”暗合二人姓氏,字字工致,此戏谑之尚不伤雅者。

  巢湖一名汉湖,亦名焦湖,在吾皖巢县、合肥、舒城、庐江之间。本巢县地,后陷为湖,汪洋一百二十里,四为边岸,湖心一山曰姥山。北岸数里有村落焉,倘遇风暴,非此处不可泊。上有土地祠,旁悬一联云:“莫笑我老朽无能,许个愿试试;那怕你多财善贾,不烧香瞧瞧。”以滑稽口吻引人入彀,令读者轩渠不置。

  光绪丁未初春,京师外城厅丞为朱启钤,左分厅知事为祝书元,右分厅知事为贺国昌。有人于前门外正阳桥悬一联云:“祝书元春王正月;贺国昌天子万年。”额云:“开印大吉。”人地差使,序次井然,似此巧不可阶之作,真天造地设。

  清江西林提学开谟,任用私人,败坏学务,有福建会馆之徽号,以林为闽人也。后江苏王提学同愈莅赣,苏人大占优胜,几有拔赵帜易汉帜之势,时有谐联云:“林开谟自求多福;王同愈后来其苏。”林、王二人之事实,以四字括之,且俱四子书中成句,亦天然佳对也。

  前述“百两送朱提”一联,为端午桥戏何润夫者。闻尚有一联云:“妻为翠喜干姑嫂;儿是朱纶表弟兄。”亦午桥所赠,据事直书,意在言外。
  湘省候补从九李某,夙善钻营,然终不得志。一旦捐馆,谑者撰联赠之云:“微官辛苦走东南,只缘命薄如花,百计钻营原是梦;早岁交游夸翟杜,争奈人情似纸,万声卑职也无灵。”

  自筹安会轩然起大波,杨度高视阔步,拥戴项城,俨然自命为开国元勋。当郑汝成遇刺,杨挽之,有云:“男儿报国争先死;圣主开基第一功。”语气纯荩,竟与龙逢、比干等如一鼻孔出气。孰意一刹那间,黄袍梦醒,杨即辞参政,以谋三十六计之上计。有人戏改其挽郑之联云:“男儿误国争先窜;圣主坍台第一功。”仅易四字,而杨之须眉已毕现纸上,亦恶谑也。

  江宁有叶某者,曾任明末太守。时有宗室某触其怒,苦难加刑,怒莫能解,乃使人曳于赤日中而暴之。鼎革后隐于医,时人戏赠一联云:“一败一成,郡守改为国手;九蒸九晒,天潢变作地黄。”精心结撰,巧不伤雅,虽云谐谑,亦实录也。

  光绪癸卯,永定绅民有戏拟某邑侯寿联者,颇堪发噱。联云:“元恶彰闻,总总虺蜴为心,豺狼成性,说不尽损人利己,误国殃民,夫何堪禄位长生,声名藉藉;治家秽乱,看看幕宾共妾,淫妇是妻,到将来孽种冤根,覆宗绝祀,做什么跻堂介寿,体面多多。”上款书“恭赠徐元治老虎台三六诞辰虐政”,下联书“合邑叩贺”。矢口毒詈,亦太恶作剧矣。

  皖垣城隍庙正殿有神联一副,为彭雪岑、吴竹庄二人合撰。句云:“任凭你无法无天,到此孽镜悬时,还有胆否;须知吾能宽如恕,且把屠刀放下,回转头来。”此联传诵已久,有滑稽者仿其格制成一联悬烟馆云:“任凭你能说能行,到此大瘾发时,还有力否;须知我不赊不欠,且把屠刀放下,快数钱来。”直捷痛快,诚调侃烟客不少。

  湘中某童生屡试不售,性嗜摴蒱,兼耽烟霞。其友撰联赠之云:“定然即补秀才,好!你哥哥莫画样子;恭喜这回高中,唉!吾仅仅有个名儿。”又云:“老爷请吃饭么,牛骨头尽管摸着;场里要封门了,鸦片烟快些挑来。”尽形尽相,真气来神来之笔。

  某族修谱,凡有功名者,则大书特书曰:邑庠生某某,郡增生某某,岁贡生某某,某某科举人某某,某某科进士某某。一般白丁,忻羡不置,因而纳粟入监者,实繁有徒。有某甲函致其族人服官于外者,代捐一监,未几即得复音,谓监已捐就,照暂存我处,稍缓觅便寄上云云。甲持函至谱局证之,局内人旋即登谱。某乙闻之,即将其大父昔日之旧照检出,截去下页,亦持至谱局请登,局内人以半张废纸不允。乙诘之曰:“渠仅仅一纸书,无照可稽,尚能登谱,况我确有半张纸乎?”哓哓不已,局内人无奈,亦登之。寻修谱告竣,余款拟作干事者酬劳,而局外人欲演剧,彼此争执不休。好事者戏撰一联于谱局门外云:“一纸书当国监,半张照当水晶,似此容易功名,若不一笔勾消,定见衣冠都是狗;局内人要酬劳,门外汉要做戏,大家皆有情理,如欲两边欢喜,尚须花费许多鹰。”见者罔不捧腹。

  联有纯用白话,如所谓新文化者,最足引人入胜。云南某乡社庙门联云:“咦,那里放炮;哦,他们过年。”自问自答,气来神来,洵传神阿堵之笔。某省有岭曰愁岭,或为联云:“愁什么,信步行将去;歇也罢,丢肩放下来。”出联是担当语,下联是解脱语。

  某科广东乡试考官为萨廉、刘福姚,监临则巡抚许振袆、总督谭钟麟也。时哄传两主试差系以贿得,或撰长联嘲之云:“公刘好货,菩萨低眉,六万两特好优差,广东被害;少许胜人,空谭误国,八十名循行故事,投北难宽。”一时之舆论如此,或非无因也。联分嵌四人姓,殊稳惬可喜。

  浙人某,依袁海帅粤中,颇不满其所为,戏效析字会意格撰联赠之云:“三分村气三分土;一半功名一半财。”又赠额云:“哀少喜多。”按额意本人赠项城者,联语固佳,惜两口落空,不无遗憾。或曰正复著口不得。

  粤东翰林某,不能操北音,见宾客辄曰“系系”,乡音谓是也。或戏用歇后体赠一联云:“江淮河汉;日月星辰。”某狂喜,识者哂之。
  庚子拳匪立坛之所在北京清凉庵,乱后有人仿滇南大观楼联嘲之云:“五百石粮储,助来坛里,上名造册,乱纷纷香火无边。看师拜孙膑,技尊毛遂,乩托洪钧,礼崇杨祖,伸拳闭目,何嫌大众讥评。趁古刹平台,安排些席棚草铺,便书符念咒,遮蔽那铅弹钢锋,莫辜负腰缠黄布,首裹红巾,背绕赤绳,手持白刃;数万人性命,丧在团头,熟睡浓眠,明晃晃刀枪可怕。想焚毁教堂,搜剿民舍,秽污佛地,威吓官衙,张胆欺心,一任旁观笑骂。况劫财杀客,直自同疯狗贪狼,纵作怪兴妖,今已化飞禽走兽,只赢得律犯天条,身遭法网,神归地府,魂赴阴曹。”拳匪伎俩,详载靡遗,至今读之有余痛焉,不得仅作游戏笔墨观。

  京师澡池门联,大抵书“金鸡未唱汤先热;红日初升客满堂”十四字,鄙俗已属可笑。有赵金红者,南妓也,貌娟好。某客昵之,跬步不离妆阁。一日金红以联请,客苦思不得,然凤顶、鸢肩诸格,约略知之。因思澡池联首分嵌赵名,大喜,即书以赠之,见者绝倒。

  某科传胪彭某,父曾设鞋铺,不为乡里所重。彭中进士,题《子张问行》一章,中有“绅之旁从申”句,乡人戏撰一联赠之云:“绅旁从申,五经无双许祭酒;鞋铺有子,二甲第一彭传胪。”不著议论,而嘲谑之意已寓乎其中,对仗工致,犹为余事。

  铁岭为粤东香山县之别名,时县令有紫姓者,莅任逾年,颇为舆论所不满。一日有人戏撰一联粘仪门云:“山本名香,何期野芷蔓延,翻使香山成臭地;岭原似铁,只为干柴焰烈,可怜铁岭变飞灰。”芷、紫同音,野芷谓紫县令也。全联从县名着想,语无泛设,谐联中亦称杰作矣。

  逊清政界至为腐败,其有善于钻营得大吏欢心者,可兼数差,否则欲觅一啖饭地,难于登天,茫茫宦海,觖望者不胜枚举也。某处衙中有一谑联云:“有甚心儿,且向别处去;无大面子,莫到这里来。”虽曰嘲谑,亦实录也。

  考试以文章优劣为去取,虽曰自古无凭据,然以门第论,终不可也。乃某省学政考试时,凡世家子弟概予录取,寒畯之士欲得一衿之青,几如天之不可阶而升。时有人嘲以联云:“学政秉公,公子公孙皆入学;童生怨恨,恨爷恨祖不为官。”首尾贯澈,笔舌互用,不特以炼字见长也。

  广西高等学堂学生,因饮食不洁,有妨卫生,联名请总理沈观察更易司庖者。总理以乡谊不允,致三班学生全体自动退学。好事者撰一长联谑之云:“建洋楼才百余日,直达目的,原为边省奇观,招列宪共吃大餐,请制军,请中丞,请藩司,举手咸称开学酒;上教室仅四星期,因碍卫生,致使全堂告退,愿厨子前途努力,捐知县,捐太守,捐巡道,他年同是做官人。”一气贯注,绝无格格不吐之谈,下联尤极嬉笑怒骂之致。

  檀宗师玑,字斗生,某年按临福建岁试,声名狼藉。一日诸举贡等,迎钱姓、名必进、字无耻于七城,又备沐恩手版达斗生前。斗生阅之大怒,会府尊拟严惩诸举贡,终不果。有人戏成联句以嘲之云:“檀香固自可人,卖秀才变成铜臭;玑镜原堪照物,贪阿堵竟失玉衡。”又云:“斗是魁星,居然切齿怒牙,手握元宝;生来钱癖,竟尔吞云吐雾,胸无智珠。”两联俱诙谐百出,前联尤胜。泉州诸人,尚有撰《钱必进传》、《伐檀赋》暨《斗生诗》,惜俱未见。

  族伯磻溪,吾乡名孝廉也,文笔清超拔俗,字酷似何猿叟。下世已二十余年,片纸只字,人争宝之。与族兄汝济交最挚,汝济以名进士先后宰顺义、临城二县,以事解职,归田后抑郁以殁。当未易箦时,磻溪伯预拟一联以挽之,汝济索阅,一读一击节,寻复抚床太息,不自知涕之何从也。联云:“生平也算两相知,吾甚惜两榜出身,两邑作宰,两任无多月日,兼有两番消耗,依然两袖清风,痛矣名利两途,不能两全两遗憾;老来原是一般苦,君独怜一妻先亡,一子远游,一家谁与维持,因此一病缠绵,遂至一朝永诀,悲夫英雄一世,代为一想一伤神。”此联思清如水,笔妙如环,惋惜中微寓嘲谑,真卓然可传之作。

  谭钧培,号次初,光绪乙酉科为江南监临官,送场者概不许入,令诸生自携考具,致大起龃龉,幸府县调停,得以相安无事。有人撰联嘲之云:“二百年擅改王章,初次毫无伦次;数万生自持考具,钧培大不栽培。”分嵌名字,极举重若轻之妙,不似他人劖削骨立,斧凿留痕也。

  东抚文格以事被劾,交夏某查办。或谑以联云:“天丧斯文,齐鲁于今诚万幸;帝诚可格,游夏不能赞一辞。”嵌字与前联异曲同工,是联尤为蕴藉。惜诚字重叠,为白璧微瑕耳。

  某年署湘阴县为左斗才,不洽人望,有人集四子书句,嵌“斗才”二字云:“斗筲何足算也;才难不其然乎。”额曰“所恶于左”,尤为贴切。
  某君赠初选当选议员集句联云:“惟酒食是议;毁方以为圆。”又赠选举运动人及被运动人集四书句联云:“以言餂,以币交,无他,亦运而已矣;有酒食,有盛馔,如此,则动心否乎。”运用成语,天然入妙。又嘲参谋联云:“夫何为哉,见其参于前也;无非事者,欲有谋则就之。”亦佳。

  邵伯毛大令元长,性通脱,每有宴会,常不约而至,时人以“白鸟”称之。某年纳一天足妾,诸客咸往贺焉。席间有人戏赠一联云:“朝朝充白鸟;夜夜抱黄鱼。”盖女子不缠足者,扬州谓之黄鱼也,可称强对。

  方地山孝廉谦,喜天足,其在津门时,曾戏署一联于门云:“无地皮可卷;有天足自娱。”出联愤世绝俗之意溢于言表,对句玩世不恭。地皮天足,尤工致绝伦。
  茂才某风流跌宕,诗词尤擅长。无何,因案波及,竟致褫衿。无妄之灾,同人窃为不平,而某秀才夷然自若也。寻纳粟入监,元旦戏署于门云:“秀而不实;监亦有光。”自嘲自笑,是集句中之最出色当行者。

  往余赁庑于命相馆楼上,馆中时有道士作法事,铙钹迭奏,殊聒人耳。而喃喃不休者,又为四明土音,不如吴侬软语之娓娓动听。初甚厌烦,久亦相与安之矣。然遇箸述时,终觉徒乱人意也。民国建立十余年,此等迷信事尚不知何年可以刬除净尽,言之可慨。因忆都城某道士羽化,有滑稽者贻以联云:“吃的是老子,穿的是老子,一生到老全靠老子;唤不灵天尊,拜不灵天尊,两脚朝天莫怪天尊。”寓嘲于讽,出联尤语妙双关,可谓极调侃之能事矣。

  (录校制作:恶人谷珠楼 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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