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中麓山人拙对·续对》李开先 卷之下(三)

郁离子

卷之下(三)

　　《中麓续对》后序

　　古人语言有成对者，非心乎对也，文意遇而自然成之。考之《易》、《书》、《诗》、《传》皆然。后世拘声律，分门类，严倘仗，骈四骊六，抽黄对白，而自然之文意漓矣。予对已多，更有续作，似步有心，射招百人，终有一中，愚者千虑，必有一得。见者若取其中之自然，而略其多之强缀，获十一于千百，是则予之至幸，而亦作对之原意云。
　　七月十二日中麓开先书

　　《续对》又序

　　今世人生七八岁，出就小学，先习对句，然后讲书作文。所传《声律发蒙》、《总龟对类》、《群书类句》、《锦囊诗对》、《春窗巧对》，皆为童子科设也。予对虽稍古雅，然不免为小学事。痴翁生一子，年才三尺余，水缸中见一幼童，不知即其影也，相诟而扑，水满面，归即泣诉与其翁。翁往视之，缸中一翁垂白，亦不知其影也，怒指而数之曰：“衰老如此，尚欲与少年争气耶？”予之为对，殆亦类乎此。
　　次日中麓再书

　　《拙、续对》又总序

　　《拙、续对》成，偶与二客同游城西园，客行稍后，记诵二联，不得其全，追予及之，一客问曰：“君对有‘蝶拍莺簧，富贵山中相’，上四字得非对以‘萤灯蛙鼓’耶？”予曰：“果若是，则小学生矣。”又一客曰：“‘蒿里将高新马鬣’，下二字得非对以‘牛眠’耶？”予曰：“果若是，则老学究矣。”对虽欲严，然意活泼而字不拘束，远则对以近，俗则对以雅，缓声则对以急响，乍见若出言外，徐察不逾目前。斯则对之上者也，惜予心知而力不逮耳！囊携刻本，出以与之，乃“鳌竿鱼网，生涯河上公”，及“萱堂拾得旧熊丸”，二客叹不绝声，称不容口，以为由此得作对之法矣。实乃誉人太过，愧予甚深。相与坐园亭，食野羹，每读一对，必详细品题，忽复更深，而客熟睡，因大书于壁间云：“校对千联犹未毕；挑灯二客不能从。”次日指示之，乃深揖而各大笑去。
　　望日中麓再书

　　跋　文

　　麓翁尊师对成三册，誓不复作矣，求者亦不之应。或自用之，只拣取三册中合题者。愚生久在门墙，自恨犹隔乡县，每读对册，不殊对面，以为归田后所作尽于是矣。及遍游园囿，历览亭台，尚有遗而未录者，如书院坊牌题柱云：

　　琴韵有如竹韵；
　　书香迥异花香。

　　泉响遥从城堞堕；
　　芹香近自泮池闻。

　　江湖廊庙情无改；
　　城郭山林兴自饶。

　　吾如庵云：

　　蔬足供焉，自当为老圃；
　　学犹植也，何必不窥园。

　　自机亭云：

　　何须扰扰百年内；
　　且随闲闲千亩间。

　　无兴驱车由宦辙；
　　有闲启户看郎山。

　　其“田平宜浅种；室小可深藏”一联，则深藏斗室所悬门扁。一则“业有专攻存乎其地；学无止法存乎共人”，一则“居逼高墉眼空非不月；门临闹市心静自无尘”，而得山楼三联尤中肯綮，云：

　　抱瓮常浇圃；
　　开门即得山。

　　凌晨山拥座；
　　入夜月当楼。

　　汲水堪为乐；
　　看山不惮烦。

　　谨书而存之。虽游夏不能赞一辞，然可备典记室者之一缺云。
　　莱芜门人开蛟跋

　　自慎幼备弟子员，每试幸不落人后。不幸屈抑被黜，又幸而久侍麓师讲席，得其对法独深：有一句分作二者，有二句合为一者，有不对而对者，有对而似不对者，变化无方，穷通莫测！大约严整而不牵强，简切而多意味，其尤长也。自以一事而累千百言，誓不复为之矣。适华邑田同年之子以善字而持与川葛尚书书至，堂室亭楼对扁悉备，无可书者，爱其字，重其业，乃破戒更作春对十五联。又为王小村新居一联，因私记之，又请命续刻之。颗珠片玉，岂可散而不复收哉——

　　景物逢春丽；
　　管弦入夜清。

　　彩毫可赋宜春令；
　　花轿堪为选胜游。

　　对客羞开名利口；
　　逢元且庄太平身。

　　赏花不用移春槛；
　　改岁俄闻报晓钟。

　　晚景何入风愈远；
　　长春不老日偏迟。

　　读书暖座乌皮几；
　　玩物晴驱白鹿车。

　　身外闲愁林下少；
　　眼前春意柳边多。

　　春浅冻云犹拥户；
　　腊残旭日已盈窗。

　　占时取次看新历；
　　辞腊仍须暖旧醅。

　　喜得近邻共腊酒；
　　为留远客簇春盘。

　　北陆回光，日永诗书堪会友；
　　东风应律，冰融笔砚可相亲。

　　行乐乘春，又历一元甲子；
　　追思往日，曾叨三考京师。

　　野性疏狂，贺节迎宾懒束带；
　　宦情冷淡，得时知友不通书。

　　人世百年几度春，山间日月闲中积；
　　京畿千里无多路，天上风云望外赊。

　　以上俱春对。而“卜居齐北墅；筑园倚东城”，则其所赠小村者云。
　　商河门人张自慎跋

　　[笺]张自慎，字敬叔，号就山。山东商河人，流寓章丘。为开先弟子中擅词曲者，工诗文，尝作杂剧三十一种。道光《章丘县志•卷十一•人物下》有传。

　　壬戌仲春既望，予以石州判解官抵家，中麓首来相唁，问其别后诗文词曲诸作，应以稍减于前时；又问对仍作否，从者在旁袖出三册，置之几上。二册予所素见，其续对则皆新制者，是外宜无遗矣。□张两门客亦已去然。及答拜同村王云峰，见其门壁春对一联云：“五柳新条临日沼；一椿老干拂云峰。”继拜王小村，园亭一联更切当：“种药盈园，惟愿世间人勿药；栽花夹径，常携方外客看花”，盖小村善医药好宾客云耳。张龙冈母太淑人念又八日发丧，予往吊祭，又见十余对中间有二联：“遣祭临丧承骏命；饬工治葬荷鸿恩。”“名满寰中传懿范；神游海外渡慈航。”虽草草一目，自度似出中麓手，问之果是。夫云峰壁、小村亭，其为中麓不问可知，追思在任辛勤往返差委，久滞边关，今得闲暇，再追陪相知，游历名园，纵观文笔，因而致此数语载之册末。窃喜蝇附骥尾，观者幸勿以为蝉噪树头云。
　　同邑西墅逯希闵跋

　　[笺]逯希闵，号西墅，本县人。开先会友。仕至石州判官。其子与开先女儿招弟曾定亲，后招弟病亡，两家仍相亲厚。尝为《田间四时行乐诗》题跋。

　　予也久违麓翁，近始东游谒会，检阅书画之余，可否诗词之暇，以新构楼堂等命作对扁大小字——

　　耳城楼

　　筑楼城有耳；
　　旋户水无心。

　　面山堂

　　晓望天连山一色；
　　晚来日与月双悬。

　　十里路非遥，面南排闼山如画；
　　百年邦有道，口北无尘海不波。

　　汲水堂

　　水勤保得花无恙；
　　日久才知柏有情。

　　诰敕楼(旧已有对，今再一联云。)

　　诰敕得逢时，手捧天书沾雨露；
　　班行思往日，足穿云履蹑星辰。

　　引伸堂

　　为堂聊以新其业；
　　治第因乎旧所居。

　　泛爱众而亲仁，心乎爱矣吾从众；
　　能引伸而触类，引而伸之我何之。

　　[校]尾三字原脱，后数引又逸出，疑为手民误植，今校补。

　　乃肯堂

　　水上烟火名；
　　赤壁鏊兵甲。

　　□叶纷纷霜叶落；
　　灯花滚滚浪花高。

　　散对才拙宜乎人不以命穷乃尔

　　心定情闲，独行坐卧三皆可；
　　筋衰力倦，出仕奔忙百不宜。

　　书毕，因戏问之曰：“用予之书独不能挂予之名邪？”遂详述十一对，略致三两言，用效前诸君之跋云。复问：传对多以为出自翁者，然否？“三个半钟钟半酒；一盘双陆陆双梁”；“山旗十五五十人……”；“后觉效前贤，写右军书左传；南人唱北曲，饮东阳酒吃西瓜”；“和尚和尚书；诗因诗言寺”；“少监少监事；债为债责人”……又有戏对：“钻过头不顾肚子；张开口错了牙关”；“判官头鞍子；金刚腿瓮儿”；“老手旧胳膊；穷嘴饿舌头”；“麻面胡腮，羊肚石倒栽蒲草；撇唇歪嘴，海螺杯斜嵌珍珠；粗眉大眼，独毛绳横缀铃铛”；“游客经商，车辆交驰三叉口；举人进士，牌坊填满四隅头”。有铁匠、弹花匠子名中举者：“打铁炉鸣，紫焰光中三尺电；弹棉弓响，白云堆里一声雷”。人有子名“希贤”者八字中值有四寅，其父出以“产圣二龙绕室”，即对以“希贤四虎排衙”。三册所不载何也？麓翁笑曰：“止有数对乃一时从俗漫应，俗不可登册，余皆非也。世之劣词拙棋，势假名鄙人者不可胜数。如解学士诗本不高，至于里巷所传，则又风斯下矣，安能一一为云别白哉！”
　　钱塘沈仕跋

　　[笺]沈仕，李子登，号青门山人。开先文友。见《闲居集》之二《青门沈山人别来久矣忽承过访谈及在京旧事怆然动怀》笺。

　　中麓翁久不欲作对语，然有必不可免者，如遇新岁首，构新亭台及有事者恳请难于但已不可严拒时，或作曲应之。予以外方游人叩宾从之末，虽来无几，即有对二十五联，因而记之，愿附贱名于其后，对不朽，名亦不朽矣：

　　嘉靖四十三年春帖

　　岁临甲子重颁朔；
　　日正庚寅又拜年。

　　道德五千言，要言惟守一；
　　春秋六十岁，今岁又加三。

　　四十四年春帖

　　玉律重临丑；
　　斗枢又建寅。

　　傲雪欺霜，六十春秋还有四；
　　批风抹月，三千诗曲亦徒多。

　　云柏堂

　　不效浮云多变态；
　　原同苍柏保贞心。

　　聚斯堂为吕观之作

　　河北人烟□□姓；
　　关西祖籍有高名。

　　为胡遵华乃尊发丧作

　　七旬有四人生少；
　　二十犹余孙子多。

　　殁后葬惟遵礼制；
　　生前性不喜浮屠。

　　为马惟则母金氏发丧作

　　慈母生前能教子；
　　善人殁后必为神。

　　东土忽亡金积善；
　　西天相伴马如来。

　　灵舆指日离南冶；
　　高冢埋云卧北山。

　　礼有三千，葬礼无违诚在我；
　　年登八十，寿年积德总由人。

　　归寂神游极乐国；
　　生存人羡善持家。

　　地底生云，忽有鱼轩来并迓；
　　斗间望气，继飞龙剑复相逢。

　　为谢子如上舍发丧作

　　太学身游为国士；
　　章城首让治家人。

　　伤心世事嗟身后；
　　变态人情只目前。

　　襄事随时，丧具无它惟雪柳；
　　葬期逼岁，思亲有泪洒冰花。

　　凤阳八十二岁老人虞得琴跋

　　[笺]虞得琴，凤阳人，方外游士，开先门客之一。

　　业师中麓自言不复作对句矣几一年，果然无之。至丙寅则有春帖：

　　阅历星霜六十五年成底事；
　　居诸日月百千万计不如闲。

　　血气初成，前次丙寅时尚幼；
　　精神转健，再过乙丑可称翁。

　　六十年前，正德改元初记事；
　　百千世后，大明推孰善为文。

　　生日亦有作：

　　奔走红尘，薄宦羞惭游宦日；
　　栖迟绿野，余生庆幸贺生辰。

　　酒啜糟醨，通国之中人尽醉；
　　门悬弧矢，中秋之后我初降。

　　严谨浑成，且有无穷意味。士林称其“凡出一语，自是过人”，非溢美也。有外科良医洪石塘索对甚恳，率然答之，其精妙亦犹之前五对也：

　　上药坐收捐重价；
　　外科立效出奇方。

　　世医徽郡原攻外；
　　妙剂石塘善酌中。

　　尝闻之人，师自少年应对如响，有一老儒弭凤，教授十余童子，师之尊翁过其读书处，时则三月雨后，出一对云“麦收三月雨”，诸童子无能对者，翁乃呼师至，年才十一二，应声一连十对：松吼四时风，柳带早春烟，竹爆一声雷，花落五更风，菊傲九秋霜，花灿一朝霞，科发少年人，槐覆满庭云，芽发仲春雷，棋洒一天星。座客无不惊羡。幼即以对名里中，宜其长而以对名天下；幼而对即能多，宜其长而益多，老而多多益善也。

　　[笺]田江，号对泉。章丘人。开先弟子，尝为其《田间四时行乐诗》题跋，并叙及《诗禅》编印之事。

　　予家正堂原三间，增而修焉，与客优而游焉。前临四隅头，后接钟鼓楼。向麓翁索对，得遂其求，从而纪之，以著其由云：

　　增饰华堂，乡邻同仰羡；
　　绵延福泽，家世永相传。

　　晨兴晚寐，居近谯楼，钟鼓喧阗俱有节；
　　日新月盛，门临闹市，冠裳来往自无穷。

　　同邑鹤泉高明跋

　　[笺]高明，号鹤泉。章丘人。与开先交善，见《中麓山人拙对》跋语笺。

　　高地山思周，以光禄寺署正升大同府通判，致仕，庄所逼近绣江，有田可耕，有水可钓，因名其堂为“耕渔”。诣中麓翁索对语，以表其所事。中麓翁遂以两联应之，而命予书之，悬之堂之左右。从而跋之，附于册之末后，云：

　　拽犁黄犊健；
　　跃网白鱼肥。

　　相随渔父田夫，耕钓绣江雨后；
　　曾作寺僚府佐，遨游光禄云中。

　　临清门人云江朱懋修跋

　　[笺]朱懋修，号云江。临清人。为开先门人中擅书法者，《闲居集》之四有《赠善书门客朱云江》。高地山思周，名运。章丘人。仕至大同府通判，与开先同乡交善，尝为其《塞上曲》、《田间四时行乐诗》题跋。

　　麓师于对作之不可穷，而跋之者自是不容已。予非能跋者，以得与名为荣，遂不揣庸劣，亦为数言强缀于其后，且以存其新作而不至于遗亡云。其内弟王任，年方十四五，以麓师尊分，因其存遗对，以存贱名：

　　宦游惟尉小；
　　佐政得民多。

　　家声南国春风远；
　　县政东方旭日长。

　　履任虽云时尚浅；
　　施仁从此岁同深。

　　此应张者，而王对则极凄惋真诚：

　　邻杵悲无相；
　　家书读有人。

　　一疾今春捐馆舍；
　　佥谋不日葬郊原。

　　家主病而因陨没；
　　路人闻者亦伤悲。

　　逝后公评，可惜一乡善士；
　　病沉自叹，安能两世为人。

　　行已无亏，道旁莫掩乡人口；
　　在生有命，川上难留逝者身。

　　手笔犹存，词人殁后闲词会；
　　口碑不泯，义士生前仗义名。

　　不起之辰，七十年高还有五；
　　在生之日，三千大界灭无多。

　　两世为人，则其“病沉自叹瘠止存皮衰难复肉；若再得愈则两进为人矣”对，乃道其实也。

　　齐东近齐徐慎独跋

　　[笺]徐慎独，号近斋。齐东人。秀才。李开先续娶之妻王氏为齐东人，跋中所及王任为王氏弟，而慎独为开先连襟。又据跋文语气，慎独对开先称“麓师”，执弟子礼。

　　予生也晚，犹得与中麓同时；予生也幸，又得与中麓同乡。平日慕而会之有数，及其内弟王任从予读书，会则不可数计矣。不惟久接其谈吐，兼且多读其诗文。至于对句，则以为所刻行者。移居，有百五十余人备礼兼诗文称贺。麓师代作一对，书诸前席之外，大门之中：“稚子何能当盛礼；嘉宾不弃感高情”。夹谷孙主政被诬收狱，久方得释，奄忽云亡，生平有过方之病、好勇之名。于其葬也，以三对畀之，见者咸服其的当：

　　志在三边，胸中惟好武；
　　封高数尺，身后却修文。

　　自恨生前蒙不韪；
　　谁怜地下有知音。

　　使气过刚，六旬不改生成性；
　　锄强抑弱，两地犹存猛政名。

　　同邑门生王烈跋

　　[笺]王烈，章丘人，与开先相识且执弟子礼。开先妻父王贡罢职后率家人来章丘依居，内弟王任从王烈读书。跋文中“夹谷孙主政”，即开先同年挚交孙光辉。详见《闲居集》之八《南京户部主事夹谷孙君墓志铭》。

　　内姊丈中麓公因隔县，正旦生辰两次拜贺之外，鲜登其门。虽是领教不多，而所得则已多矣。曾读其对册，以为凡有作者尽于是矣，乃今知其尚有遗也。逼岁，奇泉张县尉索春联，信口应之，托朱云江信手书之，予乃默记而归。逾岁，为处士王云峰发丧共七联，亦是信口应之，云江信手书之，予复如前默记而归。有友人托印对册者览竟，并无所记者，料遗亡尚多，不止应张王者耳。宗庙以有事为荣，佳刻以有名为幸，因尽矣。因吊户部刘正郎，见其满壁皆中麓新对，而弭之庵手书也。遂以五言、七言、九字、十一字，自少而多，录而续于其后。在君为续对，在予为续跋。不独存其对，予亦因跋而存其名。五言云：

　　终身为五品；
　　束发即多才。

　　人生今已矣；
　　君殁竟何之。

　　行李无余物；
　　停丧只敝庐。

　　数岁承家学；
　　一官止部郎。

　　七言云：

　　箧中书册无人读；
　　几上衣冠见者哀。

　　泪洒杨朱空有恨；
　　魂归桑梓不无依。

　　邻壁偷光存旧隙；
　　溷涂置笔有遗踪。

　　百岁光阴如过客；
　　四时祭祀属何人。

　　九字云：

　　往事微茫，回首今成古；
　　新愁郁结，伤心夏自春。

　　十一字云：

　　三载为郎，病沉永别尚书省；
　　四方吊客，感德纷临长者居。

　　似寄人生，漠漠浮云还自散；
　　堪怜客死，滔滔逝水几时回。

　　郎署俸资，数两荒银营素盖；
　　官衔仕号，一行粉字写丹旌。

　　家主云亡，中年韩内愁无已；
　　乡人共惜，前度刘郎去不来。

　　同邑郭南李逢春跋

　　唐司空图营生藏，近世彭石屋置生棺，予邑曹万出生殡。西野袁翁疮恙难毒，犹未至于伤生也，即浼中麓为身后诸作。是皆以彭殇委诸命、可以生死动其心者也。诸作皆以类刻集中，对则未有所属也，因为数语跋而存之。共六封，悉自于后云：

　　架上素书时自检；
　　炉中丹药炼将成。

　　善积身后方寸地；
　　词窥诗外一重天。

　　待尽余生还有日；
　　相交厚友各衰年。

　　游乐闲人，中声曾度三千曲；
　　太平逸叟，上寿还过八直春。

　　删改无遗，百首旧词翻刻本；
　　晒蒸有法，十全新药总疮科。

　　洗砚挥毫，终岁闭门为乐府；
　　吐珠喷锦，片时开口即名家。

　　同邑郎山魏北跋

　　[笺]作于嘉靖四十三年。魏北，章丘人，与开先有交。

　　叔行中麓翁，以关亲数得从游，窃其文学余绪，尤与对句有默契焉。遂记其遗逸之作，因得以与卑末之名。生辰自寿云：

　　四海虚名，征文无奈从今众；
　　一生实行，庆寿咸称倍古稀。

　　贺解元潘云祥云：

　　身在丁年，早已山西发解；
　　首登甲第，行将海内知名。

　　其爱女名招弟，小字淑秀，幼时见者咸惊其貌，稍长女伴悉资其长，针指虽犹□人，而识字能运笔，弹棋并抚琴，有非他人之女可及者。寡言少笑，博记多能。沉静舒徐其举止也，红娇艳其容色也。古称女美为媖，淑秀盖众女中之尤美者。已许聘亚卿谢少溪之子庭薰，乃以十五岁夭殇，时则嘉靖丙寅九月二日。至六日，葬于城之南杜万户庄之北，距关厢一里许。发丧日，翁乃作对五联，书于停柩门之左右云：

　　慈航超度三千界；
　　赡部才交十五春。

　　霜陨娇花貌；
　　风摧弱草躯。

　　倒杖周详，邑南已卜乘生地；
　　穿针细巧，窗下犹存旧女工。

　　玉药无功，几朝镜里残妆面；
　　金篦借力，万丈光中现法身。

　　无福无缘，空许大臣之子；
　　有容有德，堪怜众女之媖。

　　同邑绣溪王枝跋

　　[笺]作于嘉靖四十五年。王枝，章丘人。开先亲戚中晚辈。

　　麓老虽小生姊丈，以其名位年齿俱高，事之之礼一如尊长，而教戒小生犹夫子弟。凡纪其对者皆得列其名，小生曾代业师李郭南求两对，为其乃尊发引，书诸丧榜之侧：

　　声名驰省下；
　　生葬总城南。

　　月犯少微悲隐士；
　　日躔大火葬高贤。

　　士夫有被人戕一耳者，又为仇家构害起大讼，十年始得脱狱，如困翼得舒，因出一“征雁冲云堪纵目”，请对之。姊丈即就以“鸣蟾泣露最关心”，盖骆宾王《在狱咏蝉》诗有“西陆蝉声唱，南冠客思深”之句，极为感怆。复请两句分对之，一对以“毒龙吐雾早抽身”，一对以“劣马嘶风偏聒耳”，讥其不善避仇及一耳不全，闻者绝倒。春谷潘少参、遵岩王大参，八才子数中人也，一卒年四十四、一卒年五十一。有读遵岩诗文甚爱之者，书其集后曰“遵岩王子非今士”，丈偶见之，亦即书曰“春谷潘君久古人”。虽一举笔，不忘厚友，于此亦可见云。
　　齐东内弟王任跋

　　[笺]常作于嘉靖四十五年。王任，开先继妻王氏之弟，齐东人，随父祖依开先居。

　　内兄中麓公于对句作之不息，弃之可惜，跋而存之者自不容已。予于对句虽无所识，为文惜不能操笔，只直书所见，读者慎勿相鄙，则其为幸也大矣！

　　有来自京师者，称说“八方财货仍盈市”，内兄即对以“万里梯航总一家”；黄孔村秀才由其母氏教育成人，年今八十有余，乞一对书之堂前，内兄即以“母寿年过八十；子成教本三迁”应之；庄田招致乡人佃种，欲散遣食口之费，因为一对云：“与乡邻乎分种田园，遣仆免为多口累；辞朝市而退居里社，解官赢得一身闲”。棋客吴橘隐感称刘嵩阳第二子之才必作大魁元，口占一句云“中土文魁来秋有待刘黄鼎”，内兄应声对以“东方廉吏当日无如弭素庵”。素庵名锐，字抑之，为吏清苦，一钱不受，居官亦复如之，乡人迄今称不绝口。沈湖叶二守为其诸郎索书室一对，乃以六对付之，于事于地俱切实，为字为意且奇古——

　　读书存手笔；
　　插架总牙签。

　　青衿他日为卿相；
　　黄卷终朝对圣贤。

　　葛峰远映藏书屋；
　　章水潜通洗砚池。

　　先进当从，与其史也宁为野；
　　后生可畏，焉知来者不如今。

　　诗题拥座，吟兴无穷，又值山容献秀；
　　书册堆床，诵声不缀，堪于江榴同清。

　　兄弟藏修，养鹿因名白鹿洞；
　　神仙聚会，骖鸾遂号彩鸾冈。

　　又为之作春对三联，专赠二守：

　　齐庭此际逢元日；
　　汉殿当年候早朝。

　　心驰江右三千里；
　　身在山东又一年。

　　宦况清闲，复值舒长化日；
　　民情体悉，有同嘘拂春风。

　　丁卯年自用春对十联：

　　梅笑春风擎玉蕊；
　　竹摇晴雪撒琼花。

　　喜逢元旦偏加暖；
　　可是残冬早立春。

　　日高鸡黍权克饭；
　　春到莺花解素诗。

　　元日元年又是尧年舜日；
　　长春长历重逢帝历王春。

　　阴气伏而阳德亨，阴阳顺序；
　　卯木昌而丁火助，木火通明。

　　忆昔童年，竹叶杯传先到手；
　　只今老景，椒花颂罢强开颜。

　　君圣臣贤，天上风云新庆会；
　　樵歌牧唱，山中岁月旧生涯。

　　辞腊迎春，天上斗牛光借日；
　　拜年庆节，门前车马烂盈云。

　　昼长古刻堪观，一日一回翻竹简；
　　早起新书尚湿，百年百度换桃符。

　　同邑柳庄王应诏跋

　　[笺]作于隆庆元年(1567)。王应诏，章丘人，娶开先妹，故跋文中称“内兄”云云。

　　王来宾者，卑末与之连襟，以不能文附托内兄佳对，列名跋后矣。乃亦记其五对，贱名将不与之同久乎？

　　谢雨一对：

　　正尔晴明，十二壶天星月小；
　　忽然晦暗，三千世界雨云多。

　　为会长张州同发丧作四对：

　　炉内纷敷香烬雪；
　　案边历乱纸钱风。

　　莎草坡前为墓次；
　　藤花沟上是村居。

　　聚气藏风，有赖芦山北峙；
　　蒸云滚雪，无情漯水东流。

　　社友凋零，久虚把酒临流会；
　　州民恋慕，曾画攀辕卧辙图。

　　同邑无号子卢应龙跋

　　中麓乃姨丈，而愚则甥也。甥固不敢轻易称丈，而丈亦无待甥称。特书其对，因以窃附贱名而传世，无已此生有幸云——

　　魏东皋发丧(共七言五对)

　　封高中野将同葬；
　　村在东皋不复游。

　　闪闪丹旌摇落日；
　　飘飘素盖转悲风。

　　寿过古稀还有六；
　　人当今世更无双。

　　云亡正值春华发；
　　合葬俄惊晚菊残。

　　命似余光驰北陆；
　　人如末景落西山。

　　同邑见齐王楩跋

　　[笺]作于隆庆元年。王楩，与开先妹夫王应诏为连襟。跋文中“张州同”，名师雍。章丘人。曾任代州同知，与开先同为章丘词会中人；“魏东皋”，开先同乡老友，详见《闲居集》之七《东皋魏省祭合葬墓志铭》。

　　庠士张进德字子及者，性柔善而喜读书，虽深夜书声朗朗不绝，可惜年逾四十即作古人，与予共中麓同时进学。子弘化，善亦如其父。中麓追旧，有二对句：

　　贤郎同父性；
　　善士只存名。

　　挟策同游，自在幼年相尔汝；
　　读书不辍，每于良夜听伊吾。

　　徽州医士黄万山将还其乡，因索对华其行，中麓赠之云：“攻疾喧传医国手；登高难已望乡心”。予遂背记之，继书之。好名之心固云同众，好善之心则其尤切耳。
　　同邑静庵胡士荣跋

　　[笺]作于隆庆元年。胡士荣，章丘人，为开先少年时同窗友。

　　中麓伯父作对，出天然之妙，有神解之几，天下自有公评，固不得愚侄称扬，亦非愚侄所敢轻易称扬者。往往异姓因投谒而记其对，因记其对而系其名，愚侄日侍左右，顾不若是哉！见其有时口占，有时手书，或有不登稿及不留稿者，从而默识之，续刻之，是亦存伯父之唾珠而尽子弟之末职。然好名之累终不能免也——

　　五福堂新买袁太守之居(在东街上)

　　数仞墙高，百岁安居膺五福；
　　四夷馆邃，一朝致政得三宜。

　　美麓虽多，中麓独优乎北麓；
　　华堂有二，华堂稍次于南堂。

　　□多福德招，求则得寡尤；
　　禄在不须干，勤劳方享福。

　　闻蟋蟀响窗前，职司其外，韬晦不要名；
　　见蜘蛛伏檐下，文在其中，□□□□□。

　　戊辰年对：

　　戊辰不异，岁月如流，前是婴儿今渐老；
　　甲子无穷，壶天自永，因降姹女得长生。

　　济宁江皋周庠士医精而妙，药效而奇，父号渔川，亦庠士而精妙于医、奇效于药者也，家传七世，不独渔川而已然矣。伯父因脾胃作梗，眠食不甘，至则数日而愈，于其行，赠之对三联：

　　医今传七世；
　　学已积三余。

　　术妙岐黄，济郡远闻海宇；
　　辩严朱陆，江皋可继渔川。

　　弘景医精，可是山中宰相；
　　林逋见远，甘为水上渔翁。

　　江皋又为其婿吉云龙父子索对，云龙父号亚泉，乐善享福人也。将判袂，口诵一对授之：

　　云龙矫矫，不日飞腾，家器才真国器；
　　野鹤停停，长年逸乐，亚泉福比渊泉。

　　有以“物我各适轩”求题者，酬之以——

　　在我欲其皆自得；
　　与人何所不能容。

　　检旧牍，得三十二岁所作冬词，感而赋之：

　　偶得冬词，时正中旬兼二岁；
　　忽临晚景，争离七秩只三春。

　　为西野袁乡宾发丧作：

　　末疾经年，乡饮春冬足不赴；
　　好修有日，公评月旦首相推。

　　笔阵扫雄词，由今已矣；
　　胸中存善念，到老犹然。

　　为梧冈王太守发丧作：

　　归空正三冬，微微寒日西天落；
　　还乡将十载，拂拂春风南国传。

　　生居县后新街上；
　　葬在城西旧垅边。

　　不日葬新阡，暖藏土室云千尺；
　　前年捐旧馆，冷射书窗月半轮。

　　魂魄感灵，不惟祭祀来馨享；
　　神思恍忽，自是羹墙若见闻。

　　卜葬佳城，有幸南山北拱；
　　寄生大块，无情西水东流。

　　为右川康太守发丧作：

　　旅次卧疴已不禄；
　　友行莫讶久无书。

　　笃实存心，交友能超形迹外；
　　笑谈素行，相知常在齿牙间。

　　二侄：春蹊、春田跋

　　[笺]作于隆庆二年。春蹊、春田，李开先弟继先之子。